當年鳳姐兒初初嫁進賈家時, 因為本來就是親戚, 大家常來常往,知根知底的,也就沒裝那個溫柔靦腆的小媳婦樣兒。
其時賈環尚小,見這個嫂嫂貌美無匹,更兼行動有禮, 心中便存了十分的敬慕,誰知這樣一位佳人卻心狠手辣, 待下人極為苛刻, 賈環見此, 立起敬而遠之之心。賈家自詡大族,凡事循禮,論起來,趙姨娘是鳳姐的叔妾,又育有探春姐弟,也該有些體面,鳳姐對她卻動輒呵斥,使得趙姨娘見她如鼠避貓。賈環讀書得了賈政的誇讚, 鳳姐也怕他奪了寶玉的風頭, 時常揪着一點兒小事大做文章,指使手下人上門滋擾。如此種種, 不出半年, 便使賈環生出嫌惡之心。
賈環雖與熙鳳交惡, 與堂兄賈璉的關係倒不錯, 為了避免損及賈璉顏面,鳳姐兒所為,他多半默默忍下了,也不宣揚出去。
他自幼受賈政的教誨,也不愛理會內宅之事,只因母親婢妾之身,其上尚有嫡母,私心裏怕嫡母陰害自己,才發展了幾個眼線,收集些小道消息。這次趙姨娘告狀,他也沒大喇喇的四處找人問內情,而是私下吩咐人旁敲側擊一下。事情吩咐下去,一時卻沒有回音,他也就暫時將此事拋到了腦後。
賈政才因寶玉不肯勤學、流蕩優伶傷了一回心,見賈環知上進,歡喜非常,想起用功過度致使早逝的長子來,自己嗟嘆了一回,也怕舊事重演,反寬慰他不必心急,見他因連日苦讀,眼窩下陷,一圈兒黑,又命他靜心調養。
回了屋子,蕊書也勸:「我是個丫頭,原也不懂那些個大道理,只知憑它是什麼緊要事,總要養好了身體是根本。你這樣沒日沒夜的熬,別說老爺了,就是我們見了,也心疼。」說完,自悔失言,匆匆扔下一句「我去看看燉的湯怎麼還沒送來」,扭身出去了。
帘子嘩啦啦的響,底下墜的一顆大琉璃珠兒鬆了線,掉在地上裂成兩半。
霽月在帘子外蹲下,撿起碎珠子順手用帕子包好,抿嘴笑道:「這蹄子,不知着什麼急,我正叫她呢,她倒跑了,只當我的話是耳旁風!」
她有意搭話,哪知賈環只是呆呆的,兩隻眼睛盯着書,過了片刻,才如夢初醒似的,含糊的「嗯」了一聲,敷衍意味明顯。
見此情狀,她心裏一突,不知怎麼,忽然起了疑心,便上前裝作整理書具,柳條兒似的身子倚在案旁,若無其事地道:「爺還不知道吧?前兒太太吩咐,從她每月的月例里,單拿出二兩銀子一吊錢來給襲人,日後但凡姨娘們有的,襲人也有。」趙姨娘的為人不堪,霽月雖然是賈環的丫頭,心裏也鄙薄其為人,很不願奉承她,便含糊的稱了個「姨娘們」。
賈環笑道:「襲人……不是老太太指給寶玉的丫頭嗎?我記得的名兒她還掛在老太太那兒,太太這麼一弄,不成了跟老太太搶人了麼?」見霽月笑而不語,猛地回過味來,失笑,「這丫頭還真是有成算哪!和寶玉胡混了這幾年,眼看着青春老大,寶玉是個靠不住的,老太太又無意,不聲不響的就跳到太太的船上來了。難為她這人才。」
霽月取笑道:「你果然愛她,不如和太太說了,討了她來,也不必又嘆氣又唉聲的。」賈環聽了,一發批她「胡說」,又說,「寶玉也不知是幾世修的運道,身邊這許多人物,大姑奶奶,小姑奶奶,大小姑奶奶,都不是好開交的。這些年我冷眼看去,唯有你妹子還是個厚道人。」霽月便說:「我們家人都是厚道的。」
兩人說了會子話,蕊書取了湯來,服侍賈環吃了,又打發他睡下。霽月在一旁冷眼旁觀二人之形容,見一切如常,方安了心。
與此同時,二房正院中。
王熙鳳一路穿堂過戶的走來,至台階下,婆子擺擺手,悄悄說「睡下了」,熙鳳向內一覷,見王夫人躺在涼榻上,身子朝里,似是睡着了,玉釧兒坐在榻腳給她捶腿,便也壓低聲向那婆子笑道:「這早便睡下了?那我不打擾了,等太太醒了,與我通報一聲,就說我晚上再過來。」
那婆子還未及說話,可巧王夫人醒了,隔着窗子叫鳳姐兒:「是鳳兒麼?」鳳姐兒忙答應着進去。王夫人便問她有什麼事,鳳姐兒回了,遲疑了一下,又笑道:「還有一樁事,我拿不準,須得請太太的示下。」王夫人笑道:「你當家非只一日,也歷練出來了。有什麼事,你只管做主就是
65.6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