棄院牆頂上,或許他連下一次躍上的機會也都放棄了。
翻身墜下之時,他看了一眼陽光明媚的天空,心中不禁又苦笑一聲:大白天的幹這種勾當,居然也沒有巡城隊發現,看來是自己低估了京都某些官員的力量範圍。
他忽然想起一個人說過的一句話。
十多年前,王熾入京,皇旗易名,京中官員被殺掉一批,留任一批。在那留任的一批里,最耀眼的官位除了時任丞相的史靖,次之就是原職奉還的吏部尚書。那位年逾五十,在前朝做了近二十年吏部主官的老尚書大人,在得知新帝允他保官續職後,他做的第一件事卻是極力舉薦了時任吏部尚書,同樣保官續職的萬德福上任。
之後,那位老大人捐了全部家產,還不是用於賑濟災民,而是登名記重的沖入國庫,只有皇帝和幾名六部重臣知曉。接着他又休了妻妾,遣散僕人,將兩兒一女留在京都,自己只帶了一名老管家,離城而去。
他對自己下手這麼狠,只是為了新帝能同意他告老歸田。
二十年的吏部尚書任職,其根蔓之深遠,新帝如何能不警惕?
老尚書大人的這個請求看來簡單,其實不然。那位老大人當然也知道自己的這個請命難在何處,所以才對自己這麼狠,幾招之間將自己削成了一根四面光溜的棍子。也許他更像是削掉了那些牽連着自己,然而正在慢慢腐爛的藤蔓,自己會疼會流血,但也是斬斷了那些藤蔓牽連着主體一起腐爛的機會。
老尚書大人離京遠去時,走的全是水路。他的理由很簡單,身邊沒有僕人,只有一個一樣上了年紀的老管家,走水路不用管車馬,順着流水而下,人也少受點顛簸,更能少受一些路匪的騷擾——他帶的銀子不多啦!
不過,這個理由很可能如他辭官的那個理由一樣,不太真切。
離京最近的一片水域,老尚書邀請了林杉共話一宿。當時的林杉若要遠行,其義兄王熾一定會安排一群高手綴着。老尚書此舉用他對京都的眷戀情深意切的修飾了一遍,然而目的依舊是心明之人可見的。
不過他把自己做得太乾淨了,王熾暫時也沒想過動他,算是對他贈送全部家產的一種回饋,林杉的坐船送行,相當於王熾保了老尚書的半路安全,至於後面半路安不安全,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。…
夜半中,船艙里,老大人不勝酒力,三五盞辣湯下肚,他端坐在草蒲上的身形開始不穩,脊背漸漸佝僂,雙眼愈發渾濁,嗓音也有些枯糙。
他望着盞中濁酒說道:「希望當今皇帝陛下能福澤天下,國泰民安。說句大不敬的話,我活到這把歲數,誰當皇帝都與我關係不大了,只是希望國家強大,這樣老朽即便是去邊境種方寸田地,也不用擔心活不下去。我的子嗣雖然不在身邊,但沒了我的前襯,他們才能漸漸忘了尚書家公子的身份。希望他們能夠明白,在富強的國家做一個普通農夫,或許比在一個貧弱空虛的國家做一個將相要更加自在。」
坐在他對面的素衫年輕人笑着說道:「您這是吃多了鮑魚才會覺得青菜更加清甜,天天吃青菜的人,可是沒有哪一天不想着吃一頓鮑魚吶!」
老大人也笑了,眯着雙眼,失去彈性的眼部皮膚塌得更狠,使他的雙眼幾乎只剩一條縫兒。
「沒人規定天天吃青菜的人不許偶爾去吃一頓鮑魚。」他飲干一盞酒,咂了咂嘴後又道:「天天吃鮑魚,會吐的,而當你忽然想換一種口味,吃一頓青菜時,你卻噁心的發現,自己的肚子裏塞滿了別人表面上恭敬萬分的請你,實際上卻如同用情勢逼迫的讓你吃的鮑魚,青菜擺在面前,你卻一口也吃不下了,你會如何?」
「我……」對坐那人遲疑了一下,沒有直接回答,只是轉言又道:「可是,您應該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,也許再過幾年,您便能衣錦還鄉,青菜照樣可以吃,生活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拮据。晚生也說句大不敬的話,王熾看重你的,不只是在吏部攏共近三十年的資歷,你為大局、為百姓所做的事,所出的犧牲,他也是看見了的。他……不是那般狠厲的人。」
老大人聞言,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,末了只是「呵呵」乾笑一聲。
笑罷,他給自己斟了一盞酒,一口飲盡後,他才又緩緩開口道:「安遠老弟,如果我能在十多年前碰見你就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