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大亮,日照高林。
齊敬之等三人敘談良久,忽見長空之上赤光流霞,一條似由火焰交織而成的彤魚飛游而至。
這條赤火胖魚未及下落,已是迫不及待地嘴巴大張,吐出了兩冊薄薄的文牒。
齊敬之伸手接住,只見兩冊文牒一新一舊,新者墨跡才幹,題為《上司正魯公啟》,舊者則是兵冊,已然多有破損,表皮上註明了「松嶺縣衙兵房、至正九年」等字樣。
「驪某已經寫好一份呈文,二位若無異議,還請籤押於後。」
赤火胖魚落到三人身前,目光灼灼、語氣熱切。
齊敬之看了這廝一眼,轉手便將呈文遞給了於終南,自己則展開兵冊細觀。
這兵冊年深日久,紙張已然泛黃,然而應是以松齡縣自產的松煙墨書寫,字跡未曾褪色,字字清晰可辨。
「至正七年秋,朝廷頒魚符敕書、發戍卒征防,郡軍都統府堪合無誤、行文本縣,即調在冊丁壯計二百九十三人,於九月廿日前趕至郡城聽調。」
這短短數十字之後貼着半張黃紙,上頭寫着大段的硃筆文字,筆體明顯與前者不同。
「至正六年十一月,蔚州代郡永昌縣奏報,縣北有一河,名為禁水,河中本有瘴毒瀰漫,隔絕南北、生靈難渡。近日不知何故,禁水瘴毒忽而消散一空,望見對岸野人猛獸橫行,膏腴沃土何止千里。」
「國主並七政閣諸公聞之,始興北拓之議,乃改永昌縣為軍鎮,以橫野侯洪玄感為永昌鎮節度使、征北行軍總管,總攬北拓軍政事宜。橫野侯遂于禁水北岸河灣處修築關城、囤聚甲兵。朝廷魚符敕書發至本郡,循例該松齡縣應徵,乃發縣中丁壯二百九十三人往戍永昌鎮,於橫野侯帳前效命。」
「至正八年七月,禁水關初成,聚兵一萬八千餘。橫野侯擁健卒萬人,深入蠻荒外域,驅逐虎豹、橫掃不臣,沿途立兵寨九座、延綿數百里,遇大雪山方止。橫野侯乃於山下勒石為記,賜名『冷山』。」
「九月,橫野侯親率一衛三營計一千五百人翻越冷山,於北坡遇龍屍二具,兵鋒軍氣激發龍屍惡煞,全衛一戰而歿,遺屍山陰雪坡,松齡縣丁壯俱在其中。橫野侯僅以身免,逃回禁水關養傷三月、以待來年。及至歲末,夜中忽有大風雪,橫野侯登城巡視,竟而舊傷遽發、面北而薨。」
看到「松齡縣丁壯俱在其中」這句,齊敬之心頭就是一顫,連忙以心燭丁火壓住心緒雜念,繼續往下看去。
「至正九年正月,冷山中有屍氣沖天、順風南侵,關外九寨皆為屍妖邪祟所破。當此之時,禁水瘴毒又有復起之勢,關內士卒大懼,逃歸南岸者甚眾,關城為之荒棄,北拓之事遂罷。」
「另,橫野侯曾上奏表,備述冷山一役始末,言稱松齡縣丁壯血脈似有特異之處,遇冷山龍屍時,近三百士卒呵氣成霧、雲蒸霞蔚,隱成麒麟之形,這才引發龍屍異變、而蒙覆軍之敗。今後朝廷開拓北境,於麟州之兵或不征而免遽禍,或多征而收奇效。」
「至正九年春,渾天司、五雲司及州郡鎮魔官署各派能員、遍搜麟山,搗毀月母神廟三座、擒殺秘教徒眾數百人,然麟山各處早無山神,未見成氣候之山靈,更不見麟德之興。小松山除一老魈守護冥土神府外,山民血脈亦屬尋常。」
「此番北拓多有不祥,麒麟血脈之說更屬驚世駭俗,若任其傳揚開來,勢必物議沸騰、人心紛擾,一旦奸邪之輩洶洶而至,則松齡縣乃至一州百姓必遭戕害。戰歿丁壯之親眷聞此,為收斂屍骨、報復血仇,亦必交相串聯、遠赴絕域而徒增傷亡,遂封鎖消息、調取兵冊,束之麟德閣內,特此以記。」
這半頁硃筆文字至此而盡,雖沒有署名,但無疑是懷德郡鎮魔院一系所書,字裏行間、怵目驚心。
齊敬之掀開黃紙,見原本松齡縣兵房的墨字之後附着一份名單,列明了二百九十三名丁壯的姓名、年齒和籍貫。
這樣一份名單也確實不能落在邪祟妖人的手裏。
齊敬之一目十行,迅速翻到山前村的丁壯名錄,一眼就瞧見了自己亡父的名諱。
不多的幾個墨字竟似有千鈞之重,直直撞入少年目中,饒是他心裏已經有了準備,仍覺心頭驟然一痛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