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看來富民侯在師門中被照顧的很好啊,沒見過這世間的陰暗。」
陸鳴問道:「右內史為何如此說?」
「元光三年,黃河北岸決口,十六個郡受災,濮陽化為澤國,那南岸本是以前的泄洪之地,你可知為何偏偏決口發生在人口密集的北岸?」
汲黯話語間帶着幾分譏諷,臉上卻還有幾分慚愧。
「南岸有大人物的產業唄。」陸鳴隨口道。
「你竟然知道?」
「這很難猜麼?」
如此反常,必有緣由,沒人會平白無故地放着那十六個郡不管,反而耗費力量去保護一片無用的泄洪之地。
當有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發生時,利益和信仰往往是最終的答案。
汲黯垂下頭,低聲道:「當時我和鄭莊一起帶着兵馬去救災,南岸是丞相田蚡和王太后的七千頃良田,沒人敢向南岸泄洪,我們倆也號令不動那些兵馬,鄭莊告病而回。」
回想起當年的事,汲黯仍然難以釋懷,「直到魏其侯竇嬰持天子節而來,才決開南岸的堤壩,可你知道他的下場麼?」
陸鳴點點頭,電視上看過,也查過史書。
漢景帝臨終時賜給竇嬰一份詔書,讓他以後遇到困難時可持遺詔請後來的皇帝開恩。
竇嬰為了給朋友灌夫求情免死而被捕入獄,拿出了這份遺詔想要給自己和灌夫免罪,可皇宮內並無遺詔存檔可供比對,也就無法斷定這份遺詔的真偽。
王太后抓住機會要治他偽造詔書的罪,劉徹沒能抗住壓力,最終處死了竇嬰。
誰也無法證明,王太后究竟有沒有為當年決口之事公報私仇的目的,但懷疑這種事不需要證據。
「從那時起我才真正意識到,哪怕北岸有再多的百姓,在貴戚們眼中也不如自己的良田重要,哪怕他們早已家財萬貫。」汲黯聲音低沉。
「所以你擔心貴戚們將土豆這幾種高產作物也都要掌握在自己手裏,不肯讓百姓得到。」
陸鳴沒想到的是,土豆還沒育種他就已經考慮到這一步。
「你可知他們的嘴臉,有些人就算是吃到吐,也不會願意把糧食分給那些快餓死的百姓。」
「大漢如今光是侯爵就有數百位,再加上那些皇親國戚,這些人掌握着大量的田產,他們的田地中不種滿土豆,百姓哪裏能種上。」
「甚至很有可能不讓普通百姓得到土豆,這樣才會有越來越多吃不上飯的百姓成為他們的佃戶。」
你們自己種點地就能全家不餓,誰來給老爺們幹活。
西漢開國以來,田稅只有十五稅一,漢景帝時期更是減到了三十稅一,成為定製。
但如果租種私人的田地,則至少要上交一半的收穫給地主。
哪個擁有廣大土地的人不希望自己的佃戶越多越好呢。
當只有這些人手中有土豆的時候,恐怕百姓們就會為了那驚人的產量主動去當佃戶,就是拿一半的收穫當田租也比種其他糧食得到的更多。
至於後續這些老爺們會不會上調租金,那就要看他們的良心了。
汲黯自顧自道:「聽到你那三位前輩的故事後我就在想,不把這幾種新糧推行天下的話,怎麼對得起他們的辛苦。」
陸鳴差點忍不住要告訴他這個故事是編造的,轉念一想沒這個必要,故事是假的,精神卻是真的。
這片土地上,從來都不缺少為民請命者,負重前行者,總有人見不得這這世間殘破,想要縫縫補補。
「可右內史這麼做又能怎樣呢,百姓知道了,相信了,那又如何!」
汲黯嘿嘿一笑,「所以我來找你了啊,負荊請罪是給百姓看的,更是給你看的。」
「我相信能培養出那幾位院士的學派,他最後的傳人心中不會沒有天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