貞筠回顧自己這半生,比起仍被鎖在深閨中的姐妹和密友,她的經歷可以稱得上是跌宕起伏。她的命途,因三扇被推開的大門而改變。
李越帶着她,推開了方家的大門。在爹爹要殺她之時,母親捨不得她,哥哥放不下她,可他們都救不了她。她絕望、崩潰,可無濟於事,是只有一面之緣的李越,像神祗一樣,降臨到她面前。從此之後,她不再是父親手中的提線木偶,她有了新的依靠。
阿越從來不會像父母那樣壓抑她的天性,她不會逼她穩重自持,逼她以紡績女紅為要。她可以學她一切想學的東西,嘗試在世俗眼中種種離經叛道之事。她可以放鬆地閱讀,自由地外出,肆意地蹦跳。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,她們或許會永遠這麼快樂下去。
可這世上哪有桃花源呢?在阿越離去之後,貞筠從未那麼清楚地認識到,她的安穩與快樂,都是建立在另一個人的付出之上的。這份沉甸甸的恩義,激勵着她前行。她不願靠李越遺孀的身份,在悲傷和無助中了此殘生。她要為阿越和時春復仇。
她選擇推開李宅的大門,來到深宮之中。在這裏,她一面幫助表姐婉儀整頓宮闈,一面像海綿一樣汲取知識。特別是當知道李越和時春還活着以後,她更是夜以繼日地苦讀。她不奢求能改天換地,只求當姐妹再遭不測時,她能有一點助力。
她最終做到了,她在眾目睽睽之下,憑藉自己的雙手,推開了武英殿的大門。她用自己的學識和勇氣,爭取了朝廷的發兵,保住了她所珍視之人的性命。那一刻,她真的覺得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價值。她不再是父母眼中不聽管束的壞丫頭,不再拖姐妹後腿的無用之人,她是真正能做成一些事,是真正能保護她們的。
可惜好景不長,阿越和時春是回到了她身邊,但這個小家圓滿了沒多久,就又一次被拆散。時春遠赴嶺南,而她則被困在宮中,就像關在籠子裏的鳥兒。不同的是,這個籠子,比方家的那個更大,更堅固,也更讓人窒息。阿越的努力,只能為她迎來短暫的放風。當她們共同隱瞞的秘密徹底暴露之後,她就明白,她恐怕是出不去了。
貞筠也開始一宿一宿的徹夜難眠,從最初的怨憤到後來的麻木。她不停地替她們縫製着各色衣物、鞋襪,幾乎打算把剩下十年的四季衣裳都存夠。婉儀姐姐勸不動她,很快也加入了她。她已經不會再流淚了,可婉儀姐姐似乎仍在受煎熬,她每每抬頭看過去,都能瞥見她腮邊的淚珠。
她還以為,她要這裏枯守幾十年。
沒想到,月池又一次將她接了出來。她們來到了京城繁華的街市上,從頭逛到了尾,接着又去遍嘗美食。燈火如晝,人潮如織,兩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,燦爛如春華,她們鮮少有這樣輕鬆愜意的時候。可越是如此,貞筠心中不祥的噩兆就越濃厚,可她一直忍着沒有開口。既然結局已經無法避免,為何不乾脆高興一點呢。只要能時不時見上一面,確保彼此平安,她就心滿意足了。
可饒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迎來的結果卻還比她想像得更糟。她忍不住像小時候一樣歪纏。只要不涉及原則的問題,只要她生氣了,阿越到最後總會妥協的。可這次,她說什麼都不管用了。
在長久的沉默後,她問道:「我能給你寫信嗎?」
月池頜首:「當然可以。」
她又問道:「那我每年能回來看你嗎?」
月池展顏:「我會永遠保護你的。」
貞筠又忍不住落淚,她勉強一笑:「那我就日日求上蒼庇佑,一定叫我走在你前面。」
月池斥道:「別說傻話!」
她緩了緩神色,輕撫她的鬢髮:「你放心,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。你只要去,做你想做的事就好。」
方貞筠就這樣,推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四扇大門。她坐在寬敞的馬車裏,看着身後塵土飛揚,京都巍峨的城門離她遠去。當年入京時的惶惶不安,已恍如隔世。
貞筠忍不住發笑:「當年我可真是怕得要死,聽說你被選中的那日,你還記得嗎,我當場就嚇暈了。」
月池亦一哂:「本來以為鐵定選不上,誰知道……」她一時語塞,當年喊打喊殺,誰能想到這兒又是這個樣子。
「當年不想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