貞筠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,她素來頑皮,又一味任性,到了夜間還不肯睡。母親便一直抱着她,哄着她,從小兔子的故事講到小老虎的故事,每每母親停下,以為她要睡時,她就一下睜開眼睛,問道:「娘,然後呢?」
母親這時往往又好氣又好笑,最後只能點點她的鼻尖道:「然後,小老虎就回窩睡覺去了!」
娘永遠都是依着她的,她要星星,就給她星星,要月亮,就給她月亮。所以,雖有嚴父,她的膽子卻一直不小。終於,她的離經叛道,惹出禍事,以致母女別離二十多年。如今回憶往昔,她雖仍覺不是自己的過錯,可看到母親這個樣子,又豈能沒有悔意呢?
方夫人眼見女兒,卻是百感交集。貞筠長大了,早已不是那個毛頭丫頭。她舉止嫻雅,言談有度,儼然是一位貴夫人了。
她在欣慰之餘,又覺酸楚,不由道:「這麼多年,吃了不少苦吧。」她雖身處內宅,可怎能不想方設法關心自己的骨肉。李越這個女婿雖好,可正因太好了,貞筠也不得不跟着他身處風口浪尖之中,反而步步艱難。
方少夫人瞪大眼睛,不明白婆母是怎麼說出這話來的。她見貞筠雲鬢如霧,其上簪環雖不多,可俱是金翠珠玉,光采奪目,上身是四合如意式的雲肩,外穿月白色彩繡對襟衫,下着鵝黃色羅裙。這一身彩繡輝煌,越發襯得人神采奕奕,顧盼神飛。
方少夫人嫁進來時,尚未見過貞筠,都有如此感慨。而見過貞筠的夏舅母就更忍不住了。她對方夫人道:「大姐,這十里八鄉,誰不羨慕咱們貞筠是有福之人。這要是還叫吃苦,那我們這些豈非是住馬棚的了。」
方夫人出身上元夏家,有一兄一弟,長兄為夏儒,乃是夏皇后的生父,早已在京中定居。幼弟夏信則留守祖地,做了此間的主人。陪方夫人等在這裏的,就是夏信之妻。論禮,貞筠當稱舅母。
夏舅母這話說得半真半含酸。當年家裏沒富貴時,她自覺自己的女兒,雖比不得婉儀,卻比貞筠要端莊穩重多了。沒曾想,她的女兒平平常常地嫁人,方貞筠這丫頭卻因禍得福,居然能一步登天攀上李越。這樣的氣運,怎能叫人不羨不妒呢?
一旁的素芝聽了這話,卻似小大人一般道:「舅祖母有所不知,祖母這正是一片慈母之心,就像我娘一樣,既高興弟弟書讀得好,又心疼弟弟太用功了。」
這一語恰說到方夫人心坎里。她望着貞筠,淚水又要滾滾而落,可當她眼看貞筠也要泣不成聲時,立即就強忍淚水,勉強笑道:「是娘不好,今兒是大喜的日子,該歡喜才是,怎還哭成花貓似得。」
她一面拍着貞筠的脊背,一面替她拭淚。這分明是還把她當孩子哄。貞筠只覺萬般滋味湧上心頭,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。她這樣的陣仗,才是徹底將方夫人嚇住了。
而貞筠在哭過之後,亦覺失態。她紅着眼睛道:「二十多年了,一面未見,叫我怎麼能不哭呢。」
這一言過了,母女又是一陣嗚咽,良久方止住啼聲。貞筠這才一一見過其他親長和姐妹。故人久別重逢,剛見面時還有些生疏彆扭,可往昔的情誼卻不是作假,是以不過一會兒,大家就都熟了起來了。大堂之內,歡聲笑語不斷。
可既拉家常,又豈能不提到貞筠的生身之父。方公子無意提了一句父親,便慌張地住了嘴,小心翼翼地望向貞筠。
貞筠臉上的笑意淡去,方少夫人度她的神色,忙道:「爹他只是一時抹不開臉罷了,我瞧他的心底,還是惦記着妹妹的。只要妹妹回去認個錯,爹一定會諒解的。」
貞筠心知肚明,自阿越傳信回家後,家裏的回音就一直模稜兩可,後來她都走在半道上了,家中的老僕方匆匆趕來,請她到上元來。這時,她就知道,爹仍不願見她,不肯認她這個女兒。娘必定是和爹大吵一架後,忍無可忍,才選擇回了娘家。
貞筠轉頭看向她的母親,果然見她面上的笑意淡了淡,可她還是道:「那畢竟是你的爹,雖然他是頑固了一些,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。」
貞筠只是一笑,她道:「依照《大明律》,『凡祖父母、父母故殺子孫,及家長故殺奴婢,圖賴人者,杖七十、徒一年半。』」
這滿屋紅粉,一聽她居然比出《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