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華殿內,劉瑾伏在地上,戰戰兢兢,仿佛膝下不是金磚,而是張大口的巨獸。劉瑾本姓談,因家境貧寒,被太監劉順收養,淨身做了太監。在他五十歲以前,經歷堪稱坎坷。他熬到四十歲,才做到了九品芝麻官——教坊司大使,掌管樂器與官妓,負責宮廷娛樂活動。到了弘治元年,為慶祝新皇登基,他排了一出大戲,誰知其中一個戲子竟擅改戲詞,在大典上公然唱出狎褻之語,劉瑾就被當時還是都御史的馬文升參了一本,三法司會審居然判他是死刑。
他四處求爺爺告奶奶,這才撿回了一條命,被發配到憲宗的茂陵去守墓。活着的皇帝前呼後擁,死了的皇帝實際也就是一抔黃土,劉瑾在孤單清冷的茂陵里呆了整整十年,終於熬到了太子出閣讀書、宦官擴招這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,他果斷拿出自己幾十年的積蓄,行賄當時的大太監李廣,這才進入了東宮。他憑藉自己多年的人生經驗,處處揣摩太子的心意,無微不至地討好太子,方至如今的一步登天。
可是在東宮,眾人的奉承追捧讓他飄飄然了,在焦芳來找他時,他想到了馬文升那一封險些要了他的命的奏章,想到了自己至今在朝中毫無人脈的境況。於是,他選擇與焦芳搭上線,他想着,反正太子爺討厭馬文升,一定不會因此遷怒於他,說不定還會誇他辦事得力。可最後的結果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!
驚恐、憤怒、擔憂在他心底交織,他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了,很快就覺得背後冷汗涔涔,兩眼眩暈。而在這時,高高坐在寶座上的太子終於開口,他的聲音就像從天外傳來一般,他問道:「你是不是到現在都不明白,緣何淪落至此?」
劉瑾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叩頭認錯:「是奴才鬼迷心竅,豬油蒙了心,一時做了錯事,還請爺饒了奴才這條狗命」
「孤不想聽你這些言不由衷的廢話。」朱厚照喝道,「你陪在孤身邊一年多了,你應該明白,東宮從來不留廢物,廢物中蠢貨最令人厭惡。動動你的腦子想一想,為什麼父皇會改變主意。」
劉瑾一怔,他當然不知道,特別是在弘治帝以李大雄毆打族老,戕害正室及妾室的名義將其處斬後。他到現在都在疑惑,這不就是一個荒野村夫聽信外室讒言,無禮於長輩,戕害內人的事故嗎?這種事莫說是民間,就是朝堂內外又哪裏少了,即便說得天花亂墜,也改變不了它無聊的本質吶。如何值得陛下大動干戈。
朱厚照見狀嗤笑一聲:「在你看來,不過是一個故事,在父皇看來,卻是童年的記憶,皇祖父、萬貴妃、兩位祖母,加上他自己,不都依次出場了嗎?」
寥寥數語,仿佛晴天霹靂,劉瑾立時呆若木雞。朱厚照將戲本擲到了他的面前,他一面翻閱,一面心思電轉,迅速比照二者的差別,越想越心驚,越想越後怕,憲宗與李大雄,萬貴妃與小桃紅,王太后與大夫人,紀太后與周姨娘,弘治帝與李鳳姐,這、這當真是原來宮中所傳紀太后被萬貴妃害死之事,竟然是真的!
他只聽朱厚照又道:「特別是這個時候,趕上了王皇祖母的壽辰。她是父皇的嫡母,享太后尊位,兒孫敬奉。儘管她與父皇並未仇怨,感情甚至還不錯,可是每一個關於她的慶典都是在往父皇的心頭扎刺,提醒他又一次想起自己的生母。王皇祖母享受的富貴榮華越多,他就越感傷紀皇祖母生前的潦落苦楚。每當這個時候,他就益發多愁傷感,感情用事。」
他展開畫卷,微微一笑:「而這也是幕後之人選中這個時機的原因。」
劉瑾悚然一驚:「幕後之人,您是說,有人主使!」
朱厚照大笑出聲:「多新鮮吶,老劉,你也是活了五十多歲的人了,你見過這麼巧的事嗎。普天之下能寫出這樣的東西,畫出這樣的畫的人不超過十個,天下那麼多奇冤他不去寫,偏偏寫這種家長里短,而且時間不前不後,剛好趕上太后千秋。其中的涉案大員,在這滿朝文武中,他誰也不找,偏偏找上了馬文升與焦芳。孤再給你一次機會,你知道,為什麼他要找上他倆嗎?」
劉瑾只覺自己的心砰砰直跳,他顫聲開口道:「興許是與他們二人有仇,他們二人都樹敵太多了。」
「終於明白幾分了。」朱厚照負手而立,「正是因為樹敵太多,所以人人都想扳倒他們倆,而這戲本與畫就是
26 略施小計鬼神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