純從個人的角度來評價,陸克覺得自己應該是個俗人。
什麼是俗人?
就是那種沒什麼高雅的興趣愛好,不會打理桌面花瓶里的水仙花,分不清衣服褲子種類名稱,看到穿黑絲腿很漂亮的妹子經過忍不住多瞅兩眼,偶爾和朋友一起出去就着烤串和冰啤酒對國際形勢高談闊論,吐槽傻逼的同事老闆工作的那種普通人。
庸碌平凡、隨處可見。
普通,真的很普通。
陸克很難在自己身上找出超過普通人範疇的地方。
他身高175,不高不矮,體重128,不胖不瘦,長得還算清秀但也談不上多麼帥氣,二本的學歷被埋進千萬大學生畢業人數裏,工作履歷也只是失業率里的一條數據,鑽進人堆里就像融入大海的一滴水,看不出任何顯眼之處。
倒霉,確實有點倒霉。
畢業那年剛好疫情爆發,所在的城市正好是第一批被封鎖的七個城市之一,別說回學校參加春招,門都出不了。
好容易可以出去找工作,時間和機會不等人,崗位早都飽和了,陸克硬着頭皮將自己完全沒有含金量的簡歷遞過去,面試官們輪番上陣,把他當做玩偶一樣翻來覆去看一遍,開啟簡短扼要的評價。
對不起我們只要研究生的,對不起你得有個產後康復服務證書、對不起我們希望應屆生有三年實習經驗
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,灰溜溜的夾着尾巴離開。
惹到他可算是踢到棉花了!
混吃等死的小渣渣剛出象牙塔就正好撞見百年難得一見的龍捲風,連同同批次的倒霉蛋被卷上天,再重重摔在地上,摔得半死不活。
要他說當初還不如選擇當男護士,雖然在醫院裏男護士是被當牲口使的工種,什麼髒活累活都歸他們,起碼找工作不用愁,各個科室都會搶着要人。
事已至此,陸克只能在心裏安慰自己條條大路通羅馬,本專業的工作不行就找別的,這年頭有幾個工作是專業對口的?老馬當初還是英語老師呢,不也照樣搞得風生水起,說不定他換條賽道就可以「金麟豈是池中物,一遇風雲便化龍。」
這樣想的陸克留着哈喇子沖向人才市場,迎來新一輪的對不起。
對不起你腦子不夠靈活,對不起你手裏頭沒活,對不起雙休和加班費是沒有的,對不起你道德底線太高,對不起你運氣太差
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,有段時間陸克滿腦子都是這三個字,聽得他滿腸都是精神嘔吐物,偏偏沒法對着面試官髮際線倒退嚴重的腦袋吐出來。
往後幾年他幹過銷售,去過電子廠,進過物流公司,但遇到的老闆就跟不知道「勞動法」這仨字咋寫一樣,永遠把員工當做牛馬。
中途他想過買個遊戲頭盔去《九州世界》搬磚,這大概是最靠譜的選擇,遺憾的是昂貴的遊戲頭盔售價表示這年頭搬磚也得有起步資金。
在某次頂着倒夜班疊加一個月加班雙重debuff,看到微信上那對敗家父母腆着逼臉跟自己要錢的消息時,陸克看了看鏡子裏面容憔悴如同死人一樣的自己,突然就有點悲憤。
這踏馬的叫生活?這踏馬是人過的日子?
他想起高中課本里一篇印象深刻的文章,叫《包身工》,裏邊用樸實無華卻震撼人心的文字描繪了包身工艱難的處境,恐怖的工作時長,不能請假,生病了被冷水澆着繼續干,吃的是殘羹冷炙還得搶,當時讀得他幼小心靈被摧殘得不要不要的,還留下了同情的淚水。
而現在,他一天得工作十四個小時,流水線奪命call,吃着豬飼料一樣的玩意兒,不敢生病不敢請假,日子居然比「蘆葦棒」好不了多少。
包身工竟是我自己?
陸克心裏越發悲傷和惆悵,感覺自己就是《悲慘世界》裏的芳汀,家裏那堆破爛家人就是德納第夫婦和女兒珂賽特的結合,一路走來只能賣賣賣,賣了尊嚴賣勞力,賣了勞力賣健康。
接下來能怎麼辦?應該也只能像芳汀那樣在賣完頭髮和門牙後大喊一聲「全他媽賣了吧!」
陸克選擇辭去工作,無視黑心組長假惺惺的勸導,用盡畢生能想到最惡毒的話辱罵一番黑中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