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2

    就這樣又過了兩年。

    想起那些已經過去的日子,柳依依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。能這麼快嗎?似乎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嘗、體味,時間就這樣一年年溜過去了,像賊,不,比賊還溜得快。唉唉,歲數擺在這裏,你不相信也得相信。沒有什麼比時間更能夠打擊一個女人的驕傲和自信,它讓柳依依感到了生命的沉重和疼痛。這也讓柳依依感覺到了結婚的好處,至少自己還不必像那些大齡的女青年一樣,每過去一個月,一個星期,就感到一分更沉重的壓迫和焦慮。

    在既定的生活軌道上,時間是沒有痕跡的。也不是真的沒有痕跡,琴琴一天天成長起來,這就是痕跡。還有,股市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熊市,公司大量裁員,保住了這份工作已經不易,幾乎發不出工資,客戶心情不好,脾氣很大,不能按時拿到工資卻還要賠笑臉,這種壓抑的日子總算熬過來了,這也是痕跡。


    還有一些變化,不論柳依依怎麼反抗,還是不可抗拒地發生了,那就是自己的身體。眼角開始有了細細的皺紋,笑起來的時候特別明顯。柳依依對着鏡子研究了無數次,在別人面前就不敢那麼隨意地笑了。臉部皮膚的質感、光澤,也在證明着時間確實在流逝。沒有什麼高級品牌的護膚品沒有用過,這是生活中最優先的支出,但還是無法抗拒時間那沉着而固執的步伐。還有,身體也漸漸有了全面鬆弛的跡象,面頰、脖子、胸、小肚子、臀,都在悄悄發生着變化。特別是胸,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做母親的功績,無可挽回地鬆弛了下來。這兩年柳依依沒有停止過健美運動,但還是無法抗拒時間那沉着而固執的步伐。她知道這種抗拒有着一個註定失敗的結局,這個結局確定着女人生命的悲劇感,但還是進行着頑強的抗爭。能把這個悲劇性的進程推遲一年,哪怕幾個月,也是好的。有時候她想鬆懈下來,問自己,一個女人,為什麼一定要按照社會設定的標準,其實就是男人的眼光要求自己?她想反抗,打破這種眼光,贏得自由解放,以緩解內心的焦慮。但她也知道,這種反抗毫無意義。有一次她在電視裏看到一個青春不再的女主持人談年齡問題,說到「少有少的美,老有老的美」,「皺紋是笑去過的地方」,一時間受到了鼓舞,解脫了似的。可過了不到一天,又氣餒了。她不想要那個「老的美」,不想,不想,離它越遠越好。也許,真的會有那麼一天,自己也要靠一種矯情而無奈的瀟灑自我安慰,但這一天來得越晚越好。全世界的女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,為了這個目標,成千上萬的人不惜冒着毀容甚至生命危險,花上幾十萬去整容吸脂,那種決絕的精神真可感天動地,自己怎麼又可能例外?當她在電視上看到一則消息,福建一個女孩為了增高,動手術把小腿骨頭鋸斷,接上一截人造骨頭,被極大地震撼了,也特別理解那個女孩。美有這麼高的價值,這麼值得追求,比起來自己這點努力又算得了什麼?

    好多次柳依依對宋旭升說:「別人都說我看不出真實年齡,以為我還不到三十歲,都叫我大美眉呢。」這樣說了她有一點委屈,好像自己一定要向他證明什麼,可還是忍不住要說。宋旭升說:「那是的,那是的,那確實。」就沒了下文。柳依依期待的那些具體的評價,皮膚如何,身材如何,都沒有。柳依依買了資生堂搽了一陣子,問宋旭升說:「你看我臉上有變化嗎?」宋旭升說:「今天報紙上說」她打斷他說:「我不想跟他討論報紙。」他說:「好多了,那確實。」又沒了下文。這讓柳依依既憂慮又輕快。宋旭升對美不是那麼敏感、那麼在乎,這稍稍緩解了她的焦慮;可他對自己美不美這麼漠然,又讓她非常失落。想來想去,覺得宋旭升還是遲鈍點更好,不然,隨着時間的推移,自己怎麼面對這麼一個成功的男人?

    柳依依不知宋旭升是不是真的遲鈍,逛商場時就指指點點,說這個那個女孩身材好,長相好,膚色白皙,衣着得體。宋旭升總是說:「是的,是的。」就不說了,似乎沒什麼興趣,可偶然評價一句兩句,卻又十分到位,讓柳依依非常困惑。有一次逛商場,有個很漂亮的女孩穿着吊肚衫,柳依依忍不住多看了幾眼。再看宋旭升,也不時地斜了眼去瞟那女孩,是看露出來的那一截肚皮。柳依依說:「你偷看人家也要光明正大地偷看,那樣死盯着,人家都生氣了。」宋旭升說:「誰死盯着?」又說:「怎麼看不見她的肚臍眼兒?露出那麼寬一截,」說着左手掌在自己小腹上比劃一下,「肚臍眼兒是在上面呢,還是在下面?真的怪啊。」柳依依說:「在哪裏關你什麼事!」宋旭升嘿嘿笑兩聲,有點羞澀似的說:「真奇怪啊。」柳依依說:「當然在上面。」宋旭升又比劃一下說:「在上面,再露出這麼長一截,那不都快露出那,那個,那不都快露出鬍子來了?」柳依依說:「你怎麼這麼大的興趣?」宋旭升說:「好奇呢,好奇,實在是想不通。」又有一次兩人坐在床上看電視,看到朱軍在《藝術人生》中對一個曾紅極一時的電影明星的訪談。柳依依說:「她剛出來的時候真的光彩照人啊!」宋旭升說:「現在只能看背影了。」柳依依沒想到他竟能夠說出這麼一句精當的話來,說:「你對女人還很有感覺呀!」宋旭升說:「我還沒有那麼老吧?就沒有感覺了?」柳依依想說,有感覺怎麼沒覺得你對我有多少感覺?話都衝到喉嚨了,還是咽了下去。她在心裏嘆了一聲,唉,都不敢拿自己當個討論對象了。

    還有一次,在纏綿之中,柳依依對宋旭升說:「我覺得自己的胸有點點不那麼挺了,我去做一個豐胸的小手術好不好?」宋旭升說:「難道還有別人看你這裏?給我看就沒有必要了。我知道裏面灌的是塑料,有什麼意思?」柳依依說:「誰給你看!我自己看着舒服一點。」宋旭升說:「那就更沒有必要了。天下有哪個女人冒那個風險受那個苦真是為了給自己看?你如果不是想給別人看,那就算了。」柳依依說:「我哪裏有這個別人?」宋旭升說:「你沒有,你是沒有,相信你是沒有。既然沒有,何必多此一舉?」他把「沒有」說得那麼肯定,這讓柳依依心裏堵得慌。她說:「沒有不是沒有人來騷擾我,是我沒有接受那些人的騷擾。」宋旭升說:「真的還有人來騷擾你?」柳依依說:「沒跟你說是怕你睡不着覺。」就信口編了兩個被騷擾的故事。宋旭升把身子往後一仰,仔細打量她說:「是嗎?是嗎?」馬上又說:「是的,是的。」柳依依說:「你這麼凶我怎麼敢告訴你?」她以前的確受到過一些輕微的騷擾,在公共汽車上,在辦公室,在商場。那些男人的手似乎是不經意地碰上了她的身體,她臉一沉,男人們裝作沒看見,就過去了。可這幾年,這樣的事情很少發生了,她也曾疑惑是不是世上的男人變好了。以前有了難處去求男人,撒個嬌就可以了,可現在硬是不行了,那聲調,那形體語言,自己也不好再當作武器拿出來。這也讓她明白,男人的世界正漸漸對自己封閉。當公司那些女孩說起自己被騷擾的經歷,她覺得她們是在進行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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