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子

    十月初六,立冬,北風起。

    深不見底的長廊,忽閃搖曳的燈光,忽明忽暗,晃得人睜不開眼。

    刺骨的冷風,嗖嗖的,像刀子一樣在冬青身後不停地扎着。

    她手裏緊緊地抱着食盒,根本連頭都不敢抬,鐵門落鎖發出哐當的巨響,她全身的汗毛,立時跟着這陣陰風,這陣聲響,一個冷噤,一個戰慄,統統豎了起來。

    「快去快回,別給我們找麻煩。」獄卒粗聲催促。

    冬青嘴裏應着,腳底下走得更快,耳邊有呼天搶地的喊冤聲,鬼哭狼嚎似的,幾乎能將耳膜都捅破。

    她真想大聲喊一句,喊什麼冤枉,誰能比我家姑娘更冤枉,清清白白一個大姑娘,說殺人就殺人了,說關死牢就關死牢了。

    但是,她沒那個膽子,外頭天冷,而大牢裏似乎更冷,上下牙齒都捉對兒廝打,咯噔噔亂響的。

    終於,在大牢的盡處,一個很小的拐角以後,什麼都安靜了。

    冬青將食盒摟得更緊,顫着嗓子問:「姑娘,你在嗎?是我,是冬青來看你了。」

    牢房的牆根處,含糊的一聲答應,有一團人影,很慢地轉過身,遲疑片刻,忽而手腳並用,向着她爬了過來。

    冬青看着那披頭散髮的女人,眉眼都被遮擋住,離自己越來越近,把拳頭塞在嘴角,生怕自己因為害怕而放聲大喊,壓着嗓子又問道:「姑娘,是你嗎?」

    孫世寧輕嗯一聲,已經吃力地爬到了跟前,一隻手抓住木柵欄,很慢地站起來。

    囚衣加身,血跡斑斑,左臉被抽出一道很深的鞭印,結了血疤,像是爬了條張牙舞爪的蜈蚣,掛在原本秀美的五官上頭,猙獰而悽慘。

    冬青怔怔地看了會兒,一時沒忍住,眼淚撲撲往下落,哭得小聲而隱忍。

    「花了多少錢?」

    冬青一怔,呆呆看着她。

    「問你進來看我,花了多少錢?」


    「十貫錢。」

    「所有家當了?」

    「是,把姑娘留給我的玉鐲子也賣了。」

    「好孩子。」孫世寧的手,從縫隙中探出來,很小心地摸了一下她的頭髮。

    原本白皙的手指,指甲縫裏都是黑泥,兩個指甲蓋被翻了,露出裏頭猩紅色的嫩肉,孫世寧嘶地吸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「他們,他們給姑娘上刑了?」

    「死不了。」

    孫世寧重重咳了兩聲,肺裏頭像是塞了大團大團的棉絮:「快把你手裏的食盒先給我。」

    從冬青手裏搶過食盒,孫世寧撕開已經冷透的油雞,左右開弓往嘴裏塞,塞得太滿又一口嗆了出來,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。

    就算不明說,她也知道有人故意要在這大牢裏頭繼續整治她,幾天了,每天最多送一次餿飯,根本無法下咽,勉強吃兩口,結果吐得比吃下去的多,都不僅僅是餓得前胸貼後背,孫世寧怕是連動腦子為自己謀一條生路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
    不行,她不能死,她不能死在這種地方,還背負着殺人通姦的惡名,她不能對不起父親,對不起孫家!

    「你要救我出去。」抓緊着將嘴裏的吃食都咽了下去,她用衣袖抹了抹臉,一把抓緊了冬青的手,啞着嗓子道,「你一定要救我出去,我挨不過幾天了。」

    「姑娘已經在供紙上畫押了,怎麼還能從死牢裏出的去!」冬青慌了神,目光落在孫世寧鬢角處,那裏被扯落了一蓬頭髮,連着頭皮,只見乾涸的血漬。

    「不畫押,我撐不過重刑。」不畫押,她早就死在公堂的夾棍和杖責上頭,留着一口氣,才能夠翻身,重新活着出去,活着比什麼都更加重要。

    「姑娘,孫府上下都被二夫人緊緊拿捏在手裏,那十貫錢已經是我們最後的一點錢了。」

    「我知道。」孫世寧居然衝着她笑了笑,儘管一張臉髒得不能看,眼睛卻亮晶晶的。「你去找一個人,那人可以救我。」思來想去,這是她最後的活路。

    「姑娘,誰,誰可以救你?」冬青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。

    「本朝大理寺少卿沈念一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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