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醒,挾着絲絲涼風,從被木板封釘起來的窗隙中穿進困屋中,幾縷艷光悄悄了爬上茶桌,又一縷調皮地躍上榻沿,輕輕撬動榻上人俏麗的睫眼。
戧畫睫扇微蹙,臉不由自主地輕皺一下,晨醒的怒意來得猝不及防,她側過身,抬手將被子一下拉過頭頂,沒有要起的意思。
蕭案生睡在榻邊,半坐半倚,席地而眠,這幾日他都睡不安穩,每每深盹即醒,然而回頭看見已睡熟的戧畫,疲憊便一掃而空,心飲如甘。
屋中一片清寂,唯有晨光與寒風叫嚷喧鬧。
突然一棒鑼鼓聲響,驚天震地,從側牆外闖入囚屋內,隨之而來笙樂咽咽、笛聲蕭蕭,穿牆過瓦,猶如千萬隻冤魂怨鬼毫無顧忌、無所阻擋地充斥着整個囚屋,屋中之人無所遁逃。
戧畫一整個人還在被子裏,手掌已自覺覆上了雙耳,躲過了日光叫晨,確沒躲過這鑼鼓喧天、笛笙齊嚎,僅稍刻,她憤地翻身坐起,將被子往床上用力一扽,氣不打一處來。
蕭案生抿嘴一笑,絲毫沒被這喧鬧聲影響,看着側牆的眼裏淌過一瞬不出所料。
鑼鼓笙笛共嚷之際,天窗送飯人又趕來送朝食了,頭往窗里一探後,便又從窗間吊下一紅檀黑錦紋食盒。
蕭案生起身稍整後,便悠着步走到茶桌邊等食盒遞下。
牆外,喧鬧聲不斷,天窗送飯人長了顆好奇心,一邊放繩,一邊探頭往外看。
這屋側牆靠着院牆,院牆外,是一條普通商街,對面一排買賣鋪面,生意平平,街上平日裏都是小販擺攤叫賣,行人稀稀疏疏停留,因緊鄰州府,生意人都規矩不少。
而今日甚奇,一大早,這街上便行來一支隊列,有男有女,男的個個臉俊身壯,着輕便長袍,女子們更是花容月貌,穿着輕薄,正好挑了這塊兒地,作聲作勢,一番熱鬧。
女子們聞樂而舞,勾手挑腳,眉眼飛翹,身上輕衫隨之曳動,像要跳往行人心上,漾出一股股艷色濃情,穿繞於看客之間,歡跳、說笑、拉搡,各顯其能。
樂聲不止,其間弄樂的伶人多是男子,皆垂目屏耳,對四周歡鬧聲聽若未聞,只顧擺弄手上的樂器。
街道上行人錯落,男人們有妻伴側的皆被耳提面命、嚷嚷而去,妻未在側的則心嘆大喜、芳心流連,而未成婚的男子則掩面藏頭、羞赧連連。
牆外風景羨煞,天窗送飯人確實看進去了,一聲豪笑,當即拍手叫好。
不曾想,他繩下食盒還沒放到底,瞬間應聲而去,食盒、連着吊繩,一齊從他手上沒了影。
蕭案生守在窗下,只聞一聲長笑,食盒從他眼前路過,「哐當」一聲落到了茶桌上。
他仰頭稍望,今日異況還真是頗多。
蕭案生想罷,搖了搖頭,抬手打開了食盒。
今日朝食,清粥、小菜,已翻作一盤鹹菜粥。
蕭案生沒多看一眼這盒混沌,從裏面揀出一根木筷,這知州應是十分喜愛紅檀木,府上大多家具都是紅檀木製,皆品質上乘。
蕭案生又撈起桌帔,用桌帔仔細將那支紅檀木筷擦淨後,他回身看戧畫。
戧畫還在榻上生氣,盯着側牆,眼神似是已穿牆而去,將外面弄樂的人狠狠打過數頓。
蕭案生看着戧畫,她此時半踞半坐在榻上,一身紅衫已軋得皺皺巴巴,原本半數長發用紅飄帶微攏着,然而現已散落,又因漸漸還回了曲發,於是全在身側身後鋪成了浪。
這幾日下來,戧畫對此事已破罐子破摔,在蕭案生面前,她無從遮掩,也不再遮掩,甚至在蕭案生看她時,她的眼神逐漸理直氣壯,不容置喙。
蕭案生噙着笑,緩緩朝戧畫走近,臨了伸手往她身後探去。
戧畫立時反應,抬手一擋,擋開了蕭案生的兩隻大掌,視線也從側牆落到他身上,倒是眼神沒變。
蕭案生微收了收手,忽然好言相勸:「我是不打算將此事告訴別人,但若你自己要暴露,我倒也沒意見。」
此話,他蕭案生問心有愧,他是既不打算將此事告訴別人,也不想讓別人看見她這副模樣——只因秀色可餐,不可招搖。
趁着戧畫低眉沉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