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月荷忍不住了，說：「主任，有什麼事，直接說吧。」
那女人拿出一份文件，說：「董老師。你長時間缺崗，現在學校通知你，不再予以聘用。」
說話越短，信息量越大。
病房裏驟然安靜。
董月荷臉色一白，咚一下，向後一仰，暈了過去。袁媛一躍而起，衝出去喊江素蓮，江素蓮進來給董月荷急救之後，董月荷很快醒了，睜開眼睛之後也不說話，只是躺在那裏流眼淚。
吳校長面露不忍，說：「董老師，我們也不想的。你是代課老師，又不是正式工。我們紀律在那裏。請你另謀高就吧。」
袁媛聽不下去了，霍地站起來，說：「校長，法律不外乎人情。最近我們家裏確實事情比較多，但老師一直在堅持批改作業，按時回去上課，我就想問，她怎麼違反紀律了？是教學任務完不成嗎？是有家長來投訴嗎？還是說對學生有什麼打罵體罰了？麻煩你具體說一下，讓我們做個明白人！」
江胄不在，只有她，才一天天的親眼看到董月荷是如何兢兢業業地對待老師這個職業。哪怕房子失火被燒的這段時間，董月荷也沒有耽誤過一天的課，每天晚上寄居的村委會二樓，燈光一直亮到很晚，鬧得江入海都差點兒心疼電費有意見了。
為了跟幾個後進生補課，董月荷經常很晚才回來，飯菜都放涼了。還有袁媛親眼看過董月荷的備課本子，那叫一個詳細齊備，好多內容，是領先課標好多的。也不知道在這個沒有網購沒有網絡的年代，董月荷是怎麼掌握那麼多新的知識……
面對袁媛的質問，學校的人訕訕地，不作聲了。吳校長說：「袁媛，這是學校規定。不是我們針對董老師。她身為代課老師，本來要求就跟在編的不一樣。」
袁媛冷笑：「呵，我知道，雙標嘛。」
戴眼鏡胖女人厲聲道：「你怎麼說話呢？！」
吳校長卻爽快承認：「沒錯，就是兩套標準。但這也是正常的，代課老師要多少有多少，能進編制卻不容易。你要怪，就怪董老師這麼多年來也沒有點上進心，教了二十年書還是個代課民辦吧！」
他扭臉，看着病床上臉色蒼白的董月荷，說：「董老師，當年你十八歲就出來工作，又年輕又有才華又會教學生，這一區的老師誰不知道你的名頭？鬧到今時今日這般田地，你怪誰都沒用，只能怪你自己。」
面無表情地，把一個牛皮紙信封推過來，說：「這裏是學校對你受傷的慰問金。學校對你已經仁至義盡，你知足吧。」
說完之後，一行人拔腳就走。那胖女人走到門口，回過頭看了一眼董月荷，眼底閃過一絲嘚瑟：「董老師，我都說了，你只埋頭教學是沒用的！現在，你終究是輸給了我！」
說完之後，那胖女人就走了。
董月荷整個人就跟靈魂出竅似的。
袁媛打開信封一看，裏面夾着五張十塊錢，怒得往地上狠狠一摔：「欺人太甚！！」
她這個舉動，把董月荷給驚動了，她擦了擦眼角，抬起頭來，反倒是笑：「沒事，別生氣。袁媛。沒事。董老師我啊，不愁沒有學校聘用。這麼多年來都習慣了，這個吳校長算是人怪好的了，還給慰問金。」
袁媛看着董月荷，問：「老師，當年你教了我三年就突然之間調走，是不是也是這個原因？」
董月荷身子一僵。其實不用她說話，光看她那表情，袁媛就能猜到事實真相。
果然，董月荷輕聲說：「在袁家村小學時呆得時間最長的了，竟然有四年。那四年對於老師來說，也是非常難忘安逸的四年啊！！」
看着董月荷那逆來順受的平靜面孔，就跟一把刀子似的，狠狠扎進袁媛心口！！袁媛不懂了！！
她失聲道：「老師，我現在還記得你的講課，生動又有趣。同學們都很喜歡你。為什麼你竟然……竟然……」
話說到一半，竟不知道怎麼問了。
董月荷微笑道：「竟然連個編都沒混上？」
袁媛點點頭，「這是她怎麼都想不通的。」
難怪前世的時候，董月荷很快就下落不明。
董月荷說：「傻孩子，那你就別問了。反正老師自己選的，老師不後悔。現在失去了一份工作，再去找一個學校就是了。」
袁媛說：「可是無論在哪個學校都好，代課老師就是二等公民啊。老師，你沒有考慮過直接弄個編制嗎？」
董月荷眼眸閃了閃，說：「怎麼會不想？可我也不認識人，也沒有那個精力，就算是有試課的機會名額，也都是照顧關係戶的。什麼時候輪的上我？老實說，只要有機會站到試課的講台上，我是有信心我講的課，不會比任何人差的！」
她說的，也是事實。那年代招考沒有後世那麼公平，「封進必考」。老師又是香餑餑，工作穩定，環境單純，有兩個假期……好多人照顧家眷，首選就是當老師。
袁媛說：「老師，鎮上最好的小學，是中心小學吧？」
「是的。」董月荷道，「不過那邊不需要代課老師。那邊自己的優秀老師，都安排不過來呢。」
袁媛說：「如果，有一個直接去試課進編的機會。老師你會怎麼樣？」
微微一怔，董月荷說：「那必須要抓住的啊。中心小學，能去那邊讀書的學生都不一樣，誰不願意教聰明伶俐的孩子？」
袁媛明了了，眼神一閃：「老師，孔夫子說，『有教無類』。你這不大正確哦？」
「是不大正確。對着學生，我會儘可能一碗水端平。不過……」董月荷看着袁媛，滿臉慈愛笑，「又有誰不願意教聰明伶俐的孩子呢？」
「既然這樣，那我給老師想辦法。老師現在傷口感覺怎麼樣了？還頭昏嗎？」
「偶爾有一點，但不妨礙。想什麼辦法啊？去中心小學？袁媛，那個去不成的，老師知道你有心了，但沒必要費那個力氣。」
對董月荷的消極，袁媛不氣餒，她心裏已經有了盤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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