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之白的聲音在空闊的大殿中迴蕩着。
舉殿唯有這裊裊回音。
朱元璋默然不語。
他背着手,在殿中挪着步子,顯得有些心神不定。
夏之白說的這些事,他比夏之白了解的還要多、還要深刻,郭桓案之所以遷怒這麼多,當真是因為牽涉的貪官污吏多?
並非如此。
而是那已是洪武十八年。
十八年。
整整一代人的時間。
他費盡心思打造的大明,一直致力於改變天下風氣,只是在郭桓案下,一切都化為了泡影,現在的大明,跟大明立國前的情況,沒有任何改變,這才是導致他最終大發雷霆,嚴查徹查的原因。
他要的是天下轉好。
要的是這些士人、官吏有改觀。
但事實不是如此。
他很早就意識到一件事,統治天下是需要成本的。
因而他立國後,一直在致力於削減成本,無論是縮減官吏的俸祿,還是縮減官員的人數,亦或者裁剪部分官署等,都是為了減少統治成本。
但大明統治天下的成本還是太高了。
朝廷不得不徵用大量民夫跟徵收大量的苛捐雜稅。
然而他是愛民的。
他不可能把這些事抖落出來。
只是夏之白,一次又一次的把這些事拎出來,然後直接擺到自己面前,還直截了當的告訴自己,這一切都是自己指使的,還一而再的批評自己自欺欺人。
他心中實在是窩火。
他知道這些。
也根本用不着夏之白提醒。
而且這本就是制度的一部分,帝王永遠正確,錯的只能是下面的官員跟百姓。
這就是皇權!
只是在夏之白將一些事一次次的揉碎了擺在面前,朱元璋也不得不承認,夏之白說的話是對的,欲蓋彌彰解決不了問題,只是在拖延問題,但不去解決問題,這些問題基本很難自己消失。
而且
他的確怕被騙!
他轉過身,面向着夏之白,沉聲道:「天下只怕只有咱這皇帝當的這麼憋屈了,被人一次次的跳到臉上,楊憲是一次,胡惟庸是一次,而你是接二連三。」
「咱也實在不明白。」
「你既然對咱設計的體制了解這麼深,為什麼還抱有這麼大的怨念?」
「咱設計的大明體制難道不好嗎?」
朱元璋緊緊的盯着夏之白,迫切的想尋求一個答案。
夏之白道:「不好。」
「哪裏不好?」朱元璋的聲音中帶着幾分怒氣。
夏之白淡淡道:「陛下只知道統治是有成本的,但統治同樣也需要技術支持的,陛下只考慮到了統治的成本,全然忽略了陛下設計的這一套體系根本就沒有技術支撐。」
「誠然。」
「在陛下眼中『皇權是下鄉』的。」
「但當真下鄉了嗎?」
「論徵發徭役修建水利時,皇權不僅是下鄉的,還是下村的,論收稅規模,從秦開始,一代接一代下來,規模是越來越大,論無意義消耗糧食,皇權這些都是下鄉的。」
「但論到家法打死人,論到鄉紳逃稅避稅等,皇權甚至是不下縣的。」
「大明對基層的統治力從來都是選擇性的。」
「當對地方的官僚系統有利時,皇權就能下縣下鄉,甚至是入村,但一旦涉及到官僚體系自身的利益時,皇權就連走出應天府都難,大明對基層的控制其實是很弱的。」
「這同樣是小政府的弊端。」
「秦漢,天下一直都是大政府,中央垂直管理地方。」
「只是隨着魏晉門閥的崛起,中央朝廷日漸喪失對基層的管理能力和意識,但無論是隋唐,還是宋,都在一而再的嘗試,將手伸到基層,只是效果不佳,而唐朝對地方基層的管理方式,則很簡單粗暴。」
「就是軍事軍官直接管理鄉里。」
「只是盛唐爆發了安史之亂,而後又有五代十國之禍
第一百九十九章 治國就是要造不均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