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元璋緊捏着手中玉如意,指骨更是在嘎嘎作響。
他自起兵以來,見過不少能人異士,麾下更是沒少謀臣文士,但還是第一次見到,把自己的所有心思,這麼直白清楚說出來的人。
夏之白是第一個。
朱元璋壓着心頭的震驚,面上並未浮現太多怒色,不怒自威的看着夏之白,眼神第一次變得凝重,但眼中依舊流露着不屑跟傲意,,朱元璋道:「你讓咱越來越意外了。」
「一個士人。」
「一個二十出頭的文人。」
「過去始終待在開封府,未曾真正涉入朝堂,竟能比朝中大臣,還了解咱所做的佈置。」
「咱真是小瞧你了。」
「你既然對咱的制度這麼了解,那咱倒真想來聽聽,咱創建的這套體系,在伱眼裏,有什麼問題?」朱元璋身子前傾,睥睨的看着夏之白,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。
朱標卻不敢讓夏之白開口。
他主動道:「父皇,夏之白從未踏足朝堂,對天下事也知之甚少,根本不知大明全貌,豈能任由他妄議國家大政?」
「請父皇三思。」
朱標的話,在此刻,無人在意。
朱元璋聽不進去,夏之白更不會理會。
夏之白長身而立,沒有絲毫的露怯,更沒有半點退縮之意。
朱元璋是時候去清醒一下了。
夏之白拱手道:「既然陛下想聽,臣自當遵命。」
「在臣眼中,陛下的治國理念,從來都是自相矛盾的。」
「陛下出身貧寒農家,從小飽受極寒困苦,對官僚腐敗和地方豪強的作惡是深有體會,因而大明的制度,很大程度,源於陛下過往生活閱歷下的真實感受。」
「陛下的財政思路,簡單而已,便是量入為出,均徭薄賦,節儉國用,藏富於民等。」
「但正因為此,才更見矛盾。」
「陛下作為開國之君,經手的是一個久經戰亂、人口銳減、土地大量拋售、百廢待興的天下。」
「在這種情況下,陛下既想讓百姓達到生活富足、民力不困的理想狀態,另一邊又迫切的要百姓為陛下貢獻餘力,以實現陛下想要達成的『國計恆舒』的目標。」
「陛下要做的事又太多。」
「營建京都、中都,對功臣賞賜,百官俸祿、軍隊糧餉、還有陛下的不世之功『彌合南北』、興建學校教育等,這都是需要大量的財力支出的。」
「前者顯而易見是需要與民休息,後者又需要豐厚國家財政進行強力支撐。」
「但這兩者明顯不能兼得。」
「陛下這十八年來,明顯堅定選擇了後者。」
「陛下引以為傲的定稅制跟低商業稅,只是陛下用來遮掩,大明背地殘酷剝削的安慰罷了,大明對百姓在農商上的低稅,最終都通過無償徭役和逐年增加的賦稅找補回來了。」
「陛下之所以這麼重農輕商。」
「並不是真愛農。」
「而是陛下很清楚,大明的財政收入,幾乎都會是來自農民,至於商人?只是朝廷養着的豬羊罷了,等時機成熟,商賈兜里有盈餘,就是朝廷大舉屠刀,直接強取豪奪的時候。」
「這就是陛下為商賈豪強,早早就定下的宿命。」
「就目前而言。」
「陛下創建的這套體制是能正常運行的,雖然地方百姓多有怨念,但臣若是沒猜錯,這一次陛下的目的,並非是郭桓這些官員,而是戶部財政下家有餘糧的商戶跟富農豪強。」
「陛下理想的天下很早便言明。」
「人君能清心寡欲,勤於政事,不作無益以害有益,使民安田裏、足衣食,熙熙皞皞而不自知。」
「自古以來,百姓都厭貧喜富。」
「因而這些『富』人,都是要剷除的。」
「天下從來都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貧而患不安。」
「所以朝廷要做的,只要將這些富農豪強的財富拿掉,讓他們重新變成『貧農』,那天下的百姓,就看不到別人跟自己有差別,能夠安定在田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