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由校說話的聲音不大,然此刻聚於乾清門外的群臣,一個個卻露出驚疑的神情,有明以來,絲毫不顧言官御史的規諫,甚至是死諫,張口便要再午門行廷杖,除了太祖高皇帝以外,似其他君王都還沒有這樣過。
即便是剛果善斷的成祖文皇帝,亦或是犁庭掃穴的憲宗純皇帝,再或是不循舊制的世宗肅皇帝在遇到讓他們厭惡的事,像這般不顧一切地行廷杖,也都是極其罕見的。
可是今上卻絲毫不顧及這些。
不久前剛鬧出午門叩闕,勛衛齊出在午門行廷杖,眼下召開御門聽政,就因為說了幾句實話,又現午門廷杖,前後相隔才幾日啊!!
「陛下行此等昏聵之舉,不讓臣等進諫,縱使是在午門被打死,臣等也要堅持己見,陛下不該聽信奸佞讒言啊,難道陛下想被天下指摘為暴君嗎!?」
被架起來的徐之煥,頭上戴着的烏紗帽掉在地上,整個人奮力掙扎着,在不少注視下面朝御前喝喊。
「昏君!!」
「暴君!!」
而聽到徐之煥所喊,餘下被架走的言官御史,儘管心跳得很快,內心生出懼怕,可一個個卻嘴硬地喊着。
言官御史,在大明文官序列中,是極為特殊的群體,他們做的更多的事情,就是聞風而彈,規諫天子。
在這個位置上能幹好,不僅能得到好名聲,最關鍵的是仕途亨通,也恰恰是這樣,每至朝局動盪之際,特別是黨爭不休時,那一個個多會為私利而動,成為倒逼皇權的急先鋒,成為黨同伐異的急先鋒!
暴君?
背對着群臣的朱由校,聽到身後傳來的喝喊時,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,做暴君好啊,總比做亡國之君強!
對付盤根錯節的特權群體,就是要以暴制暴,眼下的大明,非一個殺所難解的,不以此掌握絕對話語權,如何能力挽狂瀾,將偏離正軌的大明給拉回來?
朝陽東升,一縷金光撒照而下。
在金光的映照下,朱由校緩緩轉過身來,凌厲的眼神掃視群臣,所過之處,諸臣無不低首持朝笏,無一人敢站出頂撞。
這就是朱由校想要的。
「戶部。」
寂靜的乾清門外,不知過了多久,響起朱由校的聲音,而被叫到的戶部尚書李起元,在無數投來的目光注視下,持朝笏,低首從朝班中走出,待行至御前,面朝天子作揖拜道。
「臣在。」
而坐在龍椅上的朱由校,打量着已過花甲的李起元。
「朕想問問卿家,從萬曆四十六年至今,朝廷已累計加征多少遼餉了?」朱由校面色平靜,向前探探身道。
天子這是何意?
李起元眉頭緊蹙,心底難免生出警惕,此次要召開的御門聽政,沒有涉及到加征遼餉的事宜。
天子為何問及此事?
難道要追加遼餉?
想到這裏的李起元,忙作揖行禮道:「啟奏陛下,據臣所知的情況,從萬曆四十六年至今,朝廷累計加征遼餉數額不下2500萬兩,如此尚未算上今歲加征遼餉,各地秋糧徵收尚需些時日,各省解遞進京遼餉還未開始。」
了解得倒是挺清楚的。
朱由校眉頭微挑,打量着如實稟告的李起元,像此等臨時起意下,問及累計加征遼餉數額,要是換一個人來答,真不一定能回答上來。
是個能臣。
想到這裏的朱由校,嘴角微微上翹,對眼前這位戶部尚書,他多少是了解些的,順德府南和縣人,生於嘉靖三十八年,萬曆十四年丙戌科三甲進士,為官清正,任河南左布政使被奏為「天下清廉第一」,不依附強權,不參與黨爭。
「陛下!臣以為遼餉數額既定,朝廷斷不能再新增遼餉。」而在朱由校沉思之際,李起元卻突然行跪拜之禮,面朝御前持朝笏拜道。
儘管在不久前,剛有一批言官御史,被天子下旨押至午門行廷杖,可作為戶部尚書的李起元,卻比誰都要清楚,朝廷加征遼餉之重,要知道今歲加征的遼餉,便高達4992680兩啊,倘若再繼續追加的話,恐各地必生大亂!
真是敢說啊。
第三十三章 廢遼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