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去年和原身有過一對一全息視訊通話?
半獸人十八歲成年,而他如今已二十六歲。意思是,這個命定伴侶指的的確並非原身,而是她?
謝琅只覺荒謬。
這世間哪有什麼命定?
天下熙熙,皆為利來;天下攘攘,皆為利往*
唯有利益最為動人。
兩個個體的結合不外如是。
謝琅本人即是世家利益結合的產物。父親是謝氏宗家嫡長子,母親是清河崔氏嫡女,她生來就是兩大頂級世家看重的驕女。
然而,同輩男子學詩文、練武藝時,捧到她面前的依然是世家貴女應學的茶道、制香、插花等所謂高雅之技。
自然,如何掌家也不能落下。
她只能借賞花之名不斷路過家中族學蹭課,還要擔心被發現。至於更想去的演武場,她沒有接近的機會。
一日她被允許同那些族兄弟一起入學,但這並不是饋贈,而是家族為她鋪好的路。
母親對她親口言明,她的未來早已安排好——聖上最寵愛的二皇子長她三歲有餘,貴妃屬意她為皇子妃。
她該學會做一個賢明、大度的妻子,精心侍奉丈夫,為他守好後方。
進入族學是讓她學些東西,畢竟,身入皇家,需要敏感,又不需要敏感。
謝琅清楚,這是謝家在貴妃和二皇子身上押注的意思。
世家是外表華美內里朽爛的籠子,已無力再現晉時「王與馬,共天下」的盛況。
與出身開國勛貴家族的貴妃達成默契,是世家展開的一場新的博弈。
而她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,只是短暫身處籠子裏的鳥,很快就要送到新的買家的手上。
直至一紙聖旨召她入宮為武康公主伴讀,謝家與貴妃的心照不宣頃刻破裂。
無他,武康公主是故去皇后獨女,也是皇帝唯一帶在身邊撫養的子女。
皇后薨逝後,皇帝未再立後,她像一道影子,牢牢攫住了天子的心神,令想要再前進一步的貴妃黯然神傷。
謝琅並不在意這些,她只在意自己能走進演武場。
她嚮往已久。
除去陪公主練習武藝,還需上別的課。謝琅還記得最開始負責教學的女官講《女誡》,說「正色端操,以事夫主」,亦說「男以強為貴,女以弱為美」。*
可笑的是,當時皇帝為紀念皇后,初開女子科舉,女官本身即是同男子一樣,經層層科考,一路擢至翰林,又奉帝命入宮給公主授課的。
後來或許是公主提議,夫子換了,新換的文官為她們講《戰國策》,卻着重提「女為悅己者容」。
「他為何不提前句?」課後的公主很是惱怒,「士為知己者死,怎麼,女人面前就不能說知己嗎?」
謝琅微垂下眼。
她那時是如何回答的?
是了,是「他們認為『陰陽殊性,男女異行』」。*
女子不該口談國事,因為該他們談。
女子應少有學識,因為那些高掛眼前的權力、神思中閃過的好詞句,都該為他們取得。
女子總該柔順、謙恭,亦如他們對皇權柔順、謙恭。
於是後來,這些人對她也是謙恭的。
正如他們討好自己上峰、討好女帝一樣,他們同樣會討好她,用珍品,也用美人。
美人口稱傾慕,謝琅卻只看到心計。
那不是傾慕,更不是愛,而是要攀着她往上爬的菟絲子,急切地想要將她掏空。
一抹火紅自她眼前滑過。
維利爾斯不知何時艱難地坐起來,似乎察覺到她神情不虞,低聲道:「抱歉。」
他道歉道得實在莫名其妙,讓謝琅從難言的思緒中抽出身來,問他:
「為什麼這麼說?」
維利爾斯沒有看她,只是抱緊了自己的尾巴,頭垂着,謝琅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聽到他說:
「狐族半獸人的信期對純人類來說屬實冒犯了。」
他頭頂的耳朵撲稜稜搖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