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暮西斜,天光已經變得黯淡了,只堪堪給天際的雲鑲上一層薄如蟬翼的金邊。
西奈津立在廊檐下,手籠在袖子裏,緊張地朝外望去。
天子如今不在垂明宮,仍還在御書房處理政務。
但西奈津清楚祂不過是做做樣子,被蟲族寄生的人雖然頂着人類的皮囊,但內里仍然是蟲子。他們在有着較高科技水平的聯邦還不會漏出馬腳,在科技水平遠遠落後的領域當中卻會露餡。
——蟲族並不能理解人類的文字,它們發聲更多是模仿人類說話時發聲器官振動的頻率,以此來模擬人聲。
比起其他人而言,養父和蟲母奎特應該更接近共生的關係,但她試探過,女帝的軀殼中,甦醒的是蟲母奎特,不是她的養父。
多思無益,西奈津定了定神,接着向外眺去。
這裏算是垂明宮偏殿較高的一處,方便她看到剛被她遣出去打探御書房情況的宦侍。
她僅僅等了片刻,便見熟悉的身影快步行來,跨過庭院門檻,幾乎是小跑着來到她身前,喘着粗氣道:
「漸、漸鴻姑姑!」
西奈津微微啞了啞,勸道:「先緩些氣再說不遲。」
她眼風一掃周圍,留在附近的宮人都識趣地退下了,只留了二三人守在庭院門前放哨。
見狀,西奈津這才看向他,低問道:「怎這般匆匆忙忙,是生了何事?」
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年輕宦侍警惕地望了眼周圍,確認沒什麼人偷聽,方才湊近了輕聲回答她的問話:
「漸鴻姑姑,聖上往紫宸殿旁的延英殿去了。」
西奈津面上不由划過一抹疑色。
她沒有鍾漸鴻的記憶,相當一部分事情都是旁敲側擊打聽出來的,這各宮殿之事自然也在其中。
先帝在位時居於紫宸殿,臣子入紫宸殿朝奏便是「入閣」。當今因是女子繼位,便稍做了些改動,紫宸殿前後堂均做議事、辦公之用,天子居所挪至正後方的殿宇,改名稱垂明殿,只是宮人更常叫「垂明宮」罷了。
外朝議事有含元殿、常朝議事有宣政殿,這紫宸殿更多還是召五品以上官員進殿議事所用。天子的書房則設在紫宸殿後堂。至於紫宸殿以西的延英殿,因離政事堂較之紫宸殿更近,有時也會召諸位大員來此議事,以示優待。
可現下已到了下值的時間,宮門將要落鑰,祂驟然起駕去延英殿,又是為了見誰?
西奈津心中疑竇陡生,她端正了神色,又低聲吩咐道:「你且瞧着那邊,有什麼消息再同我說。」
「姑姑。」年輕宦侍急迫道,「奴才匆匆回來,就是有事要同姑姑說——」
「奴才無意中聽見了大監與中官談話,言道有人密奏聖人,稱國公有謀逆之心,聖上正是為此召了二位宰執來商議此事的!」
西奈津心重重一跳。
女帝對「雙」之一數情有獨鍾,身側不僅有鍾漸鴻與燕回兩位女尚書,更有兩名隨侍左右的三品內官。
為了區別,宮中人將蘭樽月稱為大監,另一位霍自心稱為中官。
謝琅走前,曾告訴她,霍自心是她的人。
那麼這話必然是霍自心故意透出來的。
這領域自有邏輯,對於一個勤勉英明的皇帝來說,殺人、還是殺明面上祂最信重的臣子並非易事。
那些告老還鄉的臣子能被祂殺死,也是操着匪害的旗號殺的,可要動定國公,就要耗費更多心力。
西奈津只感覺自己頭也痛起來——養父當真未曾清醒嗎?這怎麼可能是蟲母的心計!祂對子裔本就有天然的威懾,若要制裁「下屬」,只要吞了就好,怎麼會憋出這樣的主意?
不。
她拍拍自己在冷風中僵硬的臉,心想:
也不該有此想法,聯邦人對蟲族了解不深,貿然低看敵人,只會釀出苦果。
「我知道了。」就算心下略有焦慮,她面上仍是一脈沉靜,只道,「你且去做事罷,此事我自有分寸。」
「放心,若有旁事,自然與你無關。」
眼見年輕宦侍行禮退下,西奈津轉進偏殿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