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陽城只有冬季才下雪。
可即便下雪,滿城屋檐下也依舊會掛着牡丹,洛陽城的牡丹從不凋零。
風一吹,或粉或紅的花瓣便會隨着大雪洋洋灑灑落下,雪團輕巧,花瓣飄搖,那是林斐然來到這個世界後見過的最美的景色。
他們一家三口會坐在房頂,躲在傘下,身前擺上一桌佳肴,共賞雪色花景。
霎時間,夢中的雪與花向天倒流,景色扭曲混亂,一幕幕回憶閃現,奇詭又熟悉。
她看到了簌簌落花中翩然起舞的母親,烏髮如雲,眸光靈動,看到了母親的手無力垂下時,父親那凝滯的背影,彼時窗外殘陽如血,紅得驚人。
驟然回首,年幼的她又坐到了小書房內,一筆一划地在冊子上寫着什麼,嘴裏念念有詞。
她做得認真,母親便在窗邊笑吟吟地撐頭看她,唇瓣翕合,卻聽不到聲音。
倏而轉到朗月下,母親悠悠挑出幾根竹篾,如玉的竹面映着清輝,在她手下根根交織,編作一個掌心大小的花籃。
遠處傳來幾聲刺耳的弦音,那是父親在學琴,從午後到夜晚,每日這樣練習卻也不見進步。
母親掩唇笑了幾聲,隨後開口唱和,歌聲清幽,卻斷斷續續,林斐然傾耳去聽,卻依舊聽不明晰。
她夢到母親折了一隻會飛的白鶴,輕巧一吹,白鶴啼鳴振翅,如一道流星擊向長夜。
她夢到父親滿眼溫柔地看着她,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淚,讓她不要傷心,要好好活下去,他說人應如山而長立不倒,如水而包養萬物。
她夢到幾位長老對她關懷備至,夢到和衛常在一起在溪邊垂釣,簌簌桃花順着流水飄過,堆積岸上,沾濕他的衣擺。
人生而疾苦,為了不多的甜,她可以忍耐很多,忍耐同門的刁難、忍耐冷嘲暗諷、忍耐無謂的攻擊。
可這僅存的美好,原本也都是假的。
秋瞳所做的,不過是用利刃劃開了眼前的虛無,讓她看到了真實。
秋瞳沒有搶走任何東西,因為她原本就一無所有。
*
「尋芳長老,為何都五日了,斐然還是沒醒?不若我再聯繫農月長老,讓她先不要尋藥了,把斐然救醒再說。」太徽急得團團轉。
尋芳聽到農月的名字,神色一冷,猛地關上藥匣:「她這是入了魘,你也該知道,修士入魘就等於活死人了,能不能醒全看她自己,旁人有何辦法?!」
太徽嘆氣:「我也是怕你糊塗,因為那點恩怨便」
尋芳看他,頗有些咄咄逼人:「便什麼?因我與她有宿怨,便不用心醫治,任她等死?我還沒這麼膽大,敢拂了首座面子!」
尋芳早先就是取骨的一員,不過她因受傷境界大退,再無力取骨,只能立了心誓後退出,先前張春和許諾的東西便都便宜了農月。
她冷哼一聲,面上不見多少悲意:「她又不是死了,這樣正好,取骨時還不怕她反抗,先用這紫參吊着氣罷。」
屋裏人不算多,除了太徽和尋芳之外,便只有衛常在。
他坐在床前看着林斐然,長發被一根木簪挽起,脊背挺直得像山中雪松,一動不動,不知在想什麼。
尋芳看他一眼,又掃向太徽,見無人理睬自己,心中更是氣怒,砰地一聲把參盒砸在了桌上,抿唇離開。
太徽從思緒中抽離,拍拍那仿佛凝固的人:「常在,你出來,我有話同你說別呆坐了,是取骨一事,首座傳來消息,農月已找到金精髓。」
衛常在指尖微動,看了林斐然一眼,慢慢起身出去,和太徽一同走向不遠處的廊下。
屋裏很快便只剩一豆燭火和一位入魘的少女。
她的夢此時正定格在一副色彩濃烈的畫中。
紅霞染上粉荷,好像天與水一同燒灼起來,蜻蜓從荷間飛過,撞過一個尖尖花苞,盪起的漣漪傳到岸邊。
岸邊是一片桃林,林中站着兩人,正是林斐然與衛常在。
她和他的耳尖都被霞光染紅,氣氛好似有些尷尬,卻又含着莫名的雀躍。
對於林斐然突然表明的心意,衛常在似是有些猝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