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降臨,星河低垂,紫宸殿裏燈火通明。
陳帝今天似乎頗有興致,與童環、崔逸忠談論了許久。
只是,與始終談笑自若的太尉童環相比,宰相崔逸忠多數時間哭喪着臉,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,甩過來的這口大黑鍋,他不背也得背。
陳帝峻厲的目光掃過來,崔逸忠倏然一驚,擠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臉。
「朕出兵在即,但諸般事物,千頭萬緒,牽一髮而動全身,顧慮重重啊不由朕不慎之又慎,朕如今是舉輕若重啊!」
陳帝手中的湯匙攪動着宮女剛呈上來的銀耳蓮子燕窩羹,感嘆地說道。
「關鍵時刻,陛下也能舉重若輕!」
童環笑道,接過宮女端來的燕窩羹,慢條斯理的品了一口,湯匙與碗壁碰撞,發出清脆的聲音。
望着碗中載浮載沉的雪白銀耳,童環接着沉吟道:「陛下用兵如神,此戰定是摧枯拉朽一般,西涼必敗,老臣只是擔憂那韓宗旺!
老臣以為,可以派人潛往武威城,偷偷散佈流言,說韓宗旺已有反志,讓他們西涼君臣互相猜忌,畢竟韓宗旺是天下四大宗師之一,武力逆天,當年大梁新亡,他率部投奔西涼,如今西涼國主病重,兩個皇子為了皇位爭得不可開交,二皇子為了拉攏韓宗旺,已向韓家提親迎娶他孫女,聽聞韓宗旺已是答應,以他在軍中的威望,若聯合二皇子逼宮,也不是不可能」
陳帝將手裏的碗放下,接過宮女呈上的雪白絲絹,擦拭唇角,淡淡開口道:「韓宗旺不足為慮!」
陳帝說着,微微的眯起了眼睛,流淌出一絲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冷意和桀驁不馴的意味,一絲微嘲的笑容出現在他的嘴角,「朕其實最擔心的是東邊和那個劍瘋子,要知道不吭聲的狗,才是最會咬人的,時至今日,他們可是沒有一點動靜」
「陛下說的是!」
童環捋着鬍鬚一臉狐疑,頃刻,像是想到了什麼,頓首贊道:「陛下聖明燭照,老臣欽服!」
夜已漸深,弦月如勾。
小太監提着燈籠,引着童環與崔逸忠走出紫宸殿,細碎的腳步聲,驚飛殿宇一角的幾隻倦鳥。
深夜的皇宮,城門緊閉。
守門的禁軍統領驗看了童環與崔逸忠的穿宮牌,揮手放行。
幾名盔甲鮮明膀大腰圓的禁軍合力抱下粗重的門栓,緩緩推開一扇宮門。
出了宮門,童環與崔逸忠一前一後走到朱雀大街,兩家的轎子都在候着,各自分道揚鑣。
崔逸忠轉頭看着童環遠去的背影,臉色鐵青,狠狠啐了一口,心中暗罵:「陰險毒辣的老貨淨出些個餿主意,你在陛下面前討好賣乖,卻把屎盆子扣我頭上童老賊,我操你八輩祖宗,咱們走着瞧」
「起駕!」
隨着小太監清脆的喊聲在紫宸殿堂下響了起來,悉悉索索的太監宮女們從殿旁涌了出來,抬着天子輿駕,伺候皇帝陛下上乘,往後殿走去。
鑾鈴輕揺,夏風微涼。
陳帝坐在輿駕內,摩挲着頜下微髭,目光透過玄窗望向遠方,目光變得無比深邃,似乎可以將夜幕中所有宮闕一眼望盡。
繞過皇宮重重後殿,直到養心殿後方幽遠僻靜處,陳帝的輿駕才在一座偏殿前停下。
靜心閣。
隨行的小太監知道,陛下只有在夜裏難以安睡,或者遇到什麼重大事情難以決斷時,才會來這個地方。
秉燭夜讀,或者抄寫佛經,直至天亮。
陳帝走下輿駕,和往常一樣屏退所有太監宮女,獨自一人,緩步走進靜心殿。
小太監早已點燃案頭燈盞,研好墨,躬身退出殿外。
陳帝坐在燈下,隨手拿過案上一本發黃的《金剛經》,看了片刻,閉目緩緩吐出一口濁息,良久,他睜開雙眼,提筆蘸墨,在雪白的宣紙上認真謄寫起來。
窗外樹影婆娑,殿內寂靜無比,只有筆鋒划過紙面的沙沙聲,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,巍峨無比。
燈油不覺漸淺,一段燈芯燃盡,灰燼在火焰中爆出一朵燈花。
輕微的響聲,在這寂靜的夜裏,顯得格外清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