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三郎苦笑道:「我們師兄弟之間的關係,與普通人家不太一樣。面上和和氣氣,若是看誰稍有破綻,就會趁機插上一刀。霍七師兄臉上的傷疤你也看到了,那是二師兄乾的。大師兄知道我不會害他,但保不住其他仇家會辣手逼我說出藏身之地,所以不告訴我,也不告訴你。」
寶珠一下子沉默不語。
若說同室操戈、手足相殘,沒有比皇家更血腥更無情的了。為了皇位,李唐、武周宗室之間的紛爭又豈是臉上劃一刀那麼輕,那是要破家滅門趕盡殺絕的。她這位金尊玉貴的天家公主,不也莫名其妙就被活埋了嗎?
這麼回想起來,韋訓離開之前確實已經竭力做了一切安排,只是緊接着下圭縣發生盜珠殺人大案,他又被所有勢力認定為疑犯,那就是人所難料的天意了。
十三郎說:「如今九娘被師兄牽連,被抓到這裏關着,我才不得不告訴你實話,這兩夜我已經找到師兄的藏身地,估計他得再有三四天才能動彈,我今夜過來,是想告訴你別哭別害怕,等大師兄好了,自能輕鬆料理這些壞人,救九娘出來。」
寶珠看小沙彌眨着漆黑的眼睛,語氣極為誠懇,明明自顧不暇,還想着來安慰她,就把氣他隱瞞的事放下了。轉頭看到剪刀水碗以及那碟被十三郎吃光的酥酪,心中只覺好笑,這剪刀尋貓法屢試不爽,才剛擺上,就間接找到了韋訓的蹤跡,算得上一擊即中。
十三郎吃過東西,要翻窗離開,寶珠拉住他說:「等一等,我換身衣服,跟你瞧瞧韋訓去。」
十三郎吃了一驚:「你怎麼從窗戶出入?」
寶珠不耐煩地說:「你這樣笨手笨腳都能翻窗,我又哪裏不如你了?抓我來的人以為我跟老楊一樣弱不禁風,疏於防範,他們可是大錯特錯!」
她當即換上褲裝,又學韋訓在凶宅里那招,用被褥在床榻里側堆了個人型,搭上披帛。只要不持燈走近來看,還以為她在沉睡。接着在十三郎心驚肉跳的眼神中翻窗而下,中途踩着他肩膀一緩,落地之後除了蹭破了褲子,竟沒有受傷。
寶珠拍拍身上的灰,問:「你真的跟你大師兄是同一個師父嗎?瞧着還不如我呢。」
十三郎站在街角給她望風,說:「是同一個師父。可我沒有練輕功的天賦,修得是般若懺內功,從裏到外都跟大師兄不是一路。其他師兄也因人而異,學得都不太一樣。」
寶珠一愣:「那你師父可真是個博學多才的高手,竟懂得這麼多武藝。」
十三郎看準街頭無人,朝她招手:「不僅武功高,他什麼都懂,還有許多許多的書,只是不許我們看。」
寶珠躡手躡腳地跟着他走,「那你很崇拜他咯?」
十三郎搖搖頭,過了片刻才說:「他脾氣太壞,從沒有一天開心過,我很怕他。哎,真是罪過,師父過世的時候,我們都鬆了口氣。」
寶珠暗暗詫異,心中胡亂猜想,不知那個壞脾氣的匪首是不是躺在自己平日睡的棺材裏直接下葬。走着走着,她發現他們前往的方向很熟悉,韋訓藏身的地方居然距離孫家店不遠,只隔着區區兩條小巷。
十三郎輕車熟路地摸到一家沒人居住的院落,門上貼了嶄新的封條,看來是盜珠案發後衙役已經搜查過的空屋。寶珠踩着十三郎的肩膀,兩個人再次翻牆進去,十三郎從院後撿起一架破梯子,抬進屋裏。
寶珠被屋裏的陳年灰塵嗆得咳嗽了兩聲,「你究竟是怎麼找到這樣偏僻的地方?」
十三郎說:「有一回,他並沒說生病,卻不知怎麼失足從房樑上掉了下來。那事屬實罕有,我至今記憶猶新。這一回,我想他不會藏得離你太遠,應該就在孫家店附近。」說着把梯子靠在屋中橫樑上。
寶珠抬頭張望,見房梁再往上是一層木質平台,看房子外形結構,上面應該有個人字形的隱蔽閣樓存在。
十三郎點了蠟燭,兩個人陸續順着梯子爬上房梁,又沿着房梁爬進屋頂平台上。這人字形閣樓本來不為住人,打一層木板只為了防塵和美觀,最寬敞的地方也得低頭站着,極為隱蔽,只要不出聲,想來就算屋裏住着人也發現不了。
一個穿青衫的人蜷縮在閣樓角落的陰影中,正是韋訓無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