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殿之後,映入眼帘的是一東一西兩幅相對的巨型壁畫,東邊描繪一位絕色美人閉目躺在荒野中,赤身裸體,冶艷豐滿,華麗的織錦外袍散落在地,蓋住了下半身。
西邊對應的則是一具跟美人姿態完全一致的白骨,枯骨森然離亂,濃雲也似的長髮已經與骷髏脫離,雜草般混在泥土之中,華美的袍子也骯髒變質,像饑民身上的破布。
觀山雙掌合十,語氣帶着敬畏介紹說:「紅顏枯骨,緣起性空,悉歸無常。皮相縱然國色,終有一日化骨。這兩幅壁畫是上師的作品,也是他的佛學觀點 。這便是我大蟾光寺最重要的法寶『九相觀』中的第一相『新死相』和最後一相『枯骨相』。」
新死相下題着一首偈:平生顏色傾眾生,芳體如眠新死姿。艷花忽盡夏五月,命葉易零秋一時。
枯骨相下的偈則是:蕭疏蔓草遂纏骨,散彼舍斯求難得。守塚芳魂飛夜月,故人塚際淚先紅。
寶珠被紅顏枯骨的含義所震撼,半晌後抽離出來,注意到這兩幅巨型壁畫用的是古典畫技,白描淡彩,寫意為主。辭世美人的面貌影影綽綽如同霧裏看花,身體的細節描繪卻非常微妙,豐潤的臂膀上戴着鑲金嵌寶白玉臂環,柔荑指尖用鳳仙花汁染紅。
看到這兩處細節,她心中便覺得有些彆扭。
與此同時,大殿中那股掩藏在濃郁檀香下的惡臭越發明顯,她和楊行簡都忍不住以袖掩鼻。
歸無常殿面積很大,用屏風隔開成前後兩個空間,等轉到後半部分時,眾人才知道那股惡臭從何而來。
屏風後的架空地板上挖出一個長寬各一丈的旱池,裏面鋪滿石灰,石灰上則躺着一副半白骨化的骷髏,與石灰接觸的底面留下了一層乾枯皮肉。
韋訓和十三郎都知道枯骨是幾乎沒有味道的,這股臭氣必然是人逐漸腐爛,散發出的屍臭將整座建築浸染醃漬後留下的。生石灰能夠遮蓋氣味,吸收腐爛的體-液,所殘留的濃度才能讓人在大殿中逗留,否則原本刺鼻的惡臭只有他們這些盜墓賊能忍受。
燈幢照耀下,香爐中的檀香氣裊裊升起,石灰池旁邊坐着兩名穿着簡樸的僧人,面對這具白骨禪定。
一個老而乾瘦,鬚眉皆白,有大德高僧之貌;另一個則高大魁梧,威儀莊嚴,容貌如同佛前獅子,一行人進來時,他睜開眼睛檢視來人,雙目神光炯炯,兩鬢太陽穴高鼓,蒲團旁邊放着一根漆成暗紅色的德山棒。
大殿角落裏還坐着第三個僧人,但仔細一瞧,只是個真人大小的坐姿塑像。依照寺廟常規,出資營建佛寺的供養人會以壁畫或是塑像形式留在寺中作為紀念。
除了這二真一假三個僧人外,殿內別無其他佛菩薩塑像。觀山觀雲將貴客送到,行禮後告退。
面對這樣荒誕詭異的一幕,寶珠轉身就想離開,只因為天生的強烈好奇心,才勉強忍着留下,想弄清楚這裏發生了什麼。
楊行簡看清那老僧的樣貌,忍着嗅覺不適,跪在蒲團上,向他行了下屬面見長官的拜首禮。他深知王綏這種高門顯宦,就算致仕出家了,依然跟官場有千絲萬縷聯繫,禮節面子要給足。
「下官見過王侍郎,一別十五年,公別來無恙乎?」
老僧睜開眼睛,向他還以佛門合掌禮,緩緩地道:「老衲早已遁入空門,方外之人平輩相見,知敬不必再用官場那套繁瑣禮儀了。」
知敬是楊行簡的表字,曇林雖然已經七十多歲,見人過目不忘的本領還在。
武周以來,禮儀上男跪女不跪,寶珠自矜身份,只朝略微叉手一拱,端莊地正襟危坐在蒲團上。
十三郎合掌禮拜,乖乖在寶珠身邊坐下。
輪到韋訓,他一時不坐,先在大殿裏溜達了一圈,戳了戳供養人塑像上的鬍子,瞧了瞧魁梧僧人身邊的德山棒,又仔細查看過石灰池中的屍體,最終在眾人注視下閒逛回來,隨意盤腿一坐。
楊行簡閉眼嘆氣,之前千叮萬囑讓他在曇林面前守禮,到了跟前依然我行我素,簡直讓人氣炸了肺。之前再怎麼套近乎,隨從如此目無尊長,算是白費勁了。他只能向曇林告罪,說小僕出身寒微,不懂禮貌。
曇林微微一笑,寬容地說:「所謂禮教,
97 第 97 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