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金銀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狼狽過。
如果有,那也是原身倒在南鑼鼓巷的那一晚。
北平立春不久,夜間空氣依然寒冷。潮濕的衣衫緊貼着肌膚,如墜冰窖。從水牢裏逃出的何金銀,顧不上更換衣物,他現在的首要任務,是如何順利逃出升天。
船板胡同形似一個扇面,後溝胡同則是中間的扇骨。
何金銀對這裏並不熟悉。萬幸,黑夜裏仍舊能分辨出教堂、城牆。據此辨明方向,這裏應該在扇形的左半區。
他思索一陣,果斷換上在東交民巷拉牌兒車時置辦的行頭,又取出那輛在空間裏吃灰的「102號」牌兒車。
戴起瓜皮小帽,牌兒車大大方方的直奔東側出口。
外面是崇文門內大街,橫穿東交民巷,就是公安街!
雖然胡同口仍然有壯漢把守,可對方一見他這身家當,就知道是送「隔壁」東交民巷哪位洋老爺來這裏尋歡,根本沒有盤問。
一朝脫困,何金銀顧不上高興,直奔公安街!
關於「黃雀」的身份,他在水牢裏仔細思考過。對方雖然「圖財」,卻只要那沓紙幣,對地上散落的銀元不敢興趣。要知道,一塊銀元相當於一百五十塊新幣...誰家劫匪會專搶輔幣?
聯想到那位「舒拉先生」,看過證件後的反應...一切細節似乎都在指向某種可能!
新掛牌不久的北平市人民政府公安局,即便夜深也燈火通明。
守門的衛士遵照條例往內通傳,過了許久,孫大聖才頂着倆黑眼圈出現。
「大聖哥!人命關天!我有假幣的線索!」
只這一嗓子,孫大聖立刻精神起來。
何金銀一路疾行,此時已然跑的氣喘吁吁,堅持着將整件事斷斷續續說完。
「胡鬧!我的名字就該換作你來,你才是那個不把天捅出個窟窿、誓不罷休的孫猴兒!」
孫大聖面上佯怒,卻拽着他直奔院內。
「先去負責假幣的偵辦專案組。你說的那人,極有可能就是他們派出去的偵查員!你倆同時盯上了一個目標,你又是生面孔,十有八九被當成了亂竄的搶匪!」
公安局辦公大樓二層,最裏間此時依然燈火通明。顯然,北平這段時間能維持表面上的平穩,背後是無數這樣默默加班的工作人員支撐着。
經過一番核實,果然,撒出去蹲守各大商店的偵查員里,確實有一位到現在都還沒音訊。
雖然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,何金銀心底愈發擔心那位「鬧烏龍」的偵查員。
冷靜下來,他將今天的所見、所聞又詳細複述一遍。
專案組負責人忍不住嗤笑一聲:「船板胡同?惡土?我就不相信,在人民的城市裏,還能生長出這麼一顆我們尚未察覺的毒瘤!給我找一個清楚這片兒底細的人來!」
不消片刻,打着哈氣、一臉困意的多爺就被「請」了進來。
「船板胡同?你們的人去那兒幹嘛!那裏是白俄佬的地盤兒!」
多爺一改睡眼惺忪,面色凝重。三兩步搶奔到桌前,在地圖上圈出一片區域。
「民國九年,這裏還是一片無人理會的荒地。因為緊鄰着哈德門水道,地勢低洼,北平的貧民都不願在那裏搭窩棚。但因為緊鄰着東交民巷,那些失了公館庇護的僑民逐漸聚集在這一帶,成了一片『三不管』地界。」
「後來這裏被一幫逃難的白俄佬包下,他們填溝平壑,在這裏開辦舞場、酒吧、餐館、窯子、旅店...逐漸就形成了類似八大胡同的存在,一度洋妓泛濫,直到北平淪陷那年才停止闊張。」
「北平光復以後,洋鬼子橫行,那裏又重新熱鬧起來。成分更為複雜,各式各樣的洋鬼子、狗腿子出入頻繁...」
孫大聖直奔重點:「這裏歸不歸東交民巷管轄?」
多爺連連搖頭:「『三不管』明白麼?默認白俄佬自治,領頭兒的是個老毛子,名字雌雄難辨,叫什麼來着...舒、拉?」
「對,舒拉!他極少露面,可凡是想在這一帶做生意,都得給他抽水。我們曾懷疑,有幾起白俄佬犯下的陳年舊案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