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太宗皇帝始。
或者說自建文皇帝始。
大明朝不是乾旱,就是蝗災,百姓們還要四處去討飯。
當初太宗皇帝靖難之時,攻訐建文皇帝皇位不正,天道譴之。
然後,太宗皇帝靖難成功,尷尬的事情發生了,兩京一十三省的乾旱、蝗災不僅沒有停止的跡象,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勢。
坊間逐漸有了流言,是太宗皇帝皇位不正,蒼天譴之。
太宗皇帝射出的一支「箭」,短短几年後,便正中太宗皇帝眉心。
以及,太宗皇帝後的歷代大明朝皇帝,這一百多年來,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糧食大豐收過,總要有幾個省遭災。
糧食運完東北運西南,折騰地人心力憔悴。
坊間流言就又變成了這是建文皇帝對太宗皇帝一脈皇帝的詛咒。
真與假,張居正內閣不想去評判,但這樣的大豐收,在嘉靖一朝到來,所謂詛咒,便俱都不攻自破了。
近來皇上又變得勤政愛民,在張居正、高拱、李春芳看來,這就是太平盛世的模樣。
可還沒等高興,陳以勤「穀賤傷農」的話,便摔在了張、高、李臉上,笑容逐漸凝固。
高拱不滿陳以勤在這種歡喜的時候,陳以勤卻在潑涼水,反駁道:「谷賤怎麼會傷農呢?」
糧食大豐收,價格變低,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商品價格變化。
而糧價低了,天底下的百姓吃飯買糧就便宜了,人人都能吃得上飯,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?
並且,這對朝廷也是件好事,朝廷的俸祿、邊鎮的糧餉,軍隊的人吃馬嚼,在以往的時候,朝廷壓力很大。
現在糧食多了,朝廷壓力自然就消失了,內閣、六部也能鬆一口氣。
最關鍵的是,中原百姓是很溫和的,只要能吃得上飯,不會被餓死,就不會有人想着造反。
沒有反賊,在任何朝代,都是一件值得載於史策的事。
見到同儕根本不懂穀賤傷農的道理,陳以勤嘆了口氣,管中窺豹,這一百多年來,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年年災情的嚴重程度,解釋道:「宋真宗咸平二年,糧大豐,貧賤者大增。
宋仁宗慶曆三年,糧大豐,汴京街頭乞者無數。
宋神宗熙寧五年,宋哲宗元祐四年,宋高宗紹興十八年,宋孝宗乾道元年、淳熙二年。」
陳以勤列出的例子,全是北宋、南宋的盛治之時,但糧食的大豐收,沒給宋朝農民帶來幸福,而是帶來的不少禍患。
一年年的大豐收,都在動搖宋朝本就脆弱的根基。
這些全都有史可查,如果文淵閣等朝廷存放典籍的地方查不到,陳以勤願意去信四川,將家中藏書或藏信取來。
其中,不乏有理學先賢所書記錄,包括朱熹朱子親筆也有。
陳家家族底蘊,堪稱不凡。
高拱還是有些不解,追問道:「為什麼會這樣?」
陳以勤耐着心,掰開了揉碎了,道:「就以今年我大明朝的大豐收為例,在去年這個時候,一斗米要十錢,而今年,卻只值三錢,那麼,一斗米就少了七錢。
閣老,次相,子實,對你們來說,不論糧價怎麼高或怎麼低,其實都無所謂,畢竟,你們家裏良田無數,而家族的人就那麼多,怎麼吃都吃不完,連買糧都不用。
你們又有這天下第一等的俸祿,不時還有皇上的賞賜,或許你們瞧不上這點富貴,但就是什麼都沒有,靠着俸祿、賞賜總能衣食無憂。
所以,在你們,在數以十萬計的朝廷命官和吏員看來,糧價自然越低越好,也以為這樣,大明朝就不會有亂子,百姓順服。
古有四民,士農工商,惟儒最貴。
官員可以歸為儒中,而士也可以歸入儒中,官員、士人、儒者,皆願糧價低賤。
指着手藝吃飯的工人、匠人,亦願糧價低賤。
無本或逐本求利的商人,就更加願意糧價低賤了。
但農人不行。
一年到頭,農人就在指着地里產出的糧食生活,等着收完糧食,留下一部分,剩下的賣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