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初四歲了,村里建議可以開始學前教育,叫羅三豐來安排孩子上幼兒園的事情。
三豐打電話給長樂,話說得明白:「孩子要上幼兒園,這期間的花銷、照看,你們要考慮好。」
三豐倒不是吝嗇。長樂自己領取了工資後,羅初的養育費用依然是老兩口負責。教育費用自然需要小夫妻去支付,這合情合理。
長樂聽罷,卻道:「今年可先不上。明年,我要接她來縣城讀書。」
三豐冷笑一聲:「你又說這種沒心肝的話。孩子我們辛苦養大,你說接走就接走。你別妄想了,我不同意。」
這不是第一次提出羅初的教育前景——長樂已經明確說過,孩子必須去縣城接受教育,可老兩口總是不同意。
「爸爸。」長樂指出了問題所在,「我知道,你們是故意和我們置氣。或者,你們只是想借着孩子懲罰瓊瑤。可是,孩子不是你們的人質。」
長樂的話說得太露骨,一下子戳到了老兩口的心窩裏。
留孩子在身邊,確實是因為孩子是最好的人質。這些年,兒子媳婦過得那樣艱難,都不曾向他們服軟,他們心裏知道,孩子一旦被接走,他們和兒子媳婦的感情也就從此完蛋。
三豐氣急了,在電話裏面罵道:「你說的什麼屁話。我一腔子心都為你們好,給你們免費撫養孩子,又養了這麼大。你知道你大哥和長健多有意見?我們頂着壓力給你養孩子,你卻說這些沒心肝的話?」
長樂道:「你們對孩子的好,我們都知道。可是爸爸,對阿初的愛是不排他的,不能比較的。不是說有我們沒你們,或者分出個你強我弱。我們應該一起愛她,對她好。」
「愛」這個字,從未曾出現在羅家大院。
三豐聽得都覺得臊。
和兒子講不通,他最後撂下一句話:「你別說那些,把學費和生活費送來,今年阿初還是要上幼兒園,不然,別人怎麼看我。」
電話內容李春仙也聽得清清楚楚,甚至她比丈夫更能理解兒子的意思。兒子說的沒錯,愛不分勝負。有時候,她甚至嫉妒宋瓊瑤。兒子養得這樣明理而沉穩,可兒子的好,全給了宋瓊瑤,她沒感受到一點。
——我受過那麼多苦,怎麼沒人來愛我?你們不主動來愛我,我勢必要想辦法逼迫你們來愛我。
她心裏抱着一家團圓的期望,嘴裏說出來的卻都是些無理的氣話,做出來的也是常人無法理解的手段——後來她也反應過來,自己曾經那些冷麵冷心的行為,不過是為了留住兒子兒媳在身邊。
於長樂夫妻來說,目前兩個人雖然收入相對穩定,可兩個人的身體都不好,經濟上也有限。且他們相互之間的感情也正在修復過程中,需要一定的私人空間。所以長樂的意思,還是希望父母再幫一年的忙。
可惜,父母的重點一直都偏航。
幼兒園最終還是去上。三豐說其他孩子都去了,阿初不去,面子上怎麼下得去。長樂把學費送來時,三豐點都沒點,只說:「吃飯了不曾?你媽擀的好麵條,你在城裏一定吃不到。」
春仙下大功夫下的一鍋麵條,長樂扎紮實實吃了兩海碗——要知道,他的身體不好,吃多了總是難以消化。但是母親的手擀麵,山珍海味難以比擬。更何況他知道這是母親對他的偏愛——長健他們可吃不着,這是母親專門單獨為他做的。
彆扭的愛就這樣彆扭的存在着。
可憐年幼的阿初,好像被迫活在磁鐵的同級之間。
那年村里通了電話線,家家戶戶都開始裝上坐式電話。家裏的黑白電視機因為太晦氣,所以三豐決定買一個彩色的回來。
這本是很平常的一天,但大巴車開過市場時候,羅初看到了爸爸。
天然的血緣引力催動着阿初。阿初隔着玻璃大聲喊:
「爸爸!爸爸!爸爸我是阿初!」
長樂在驚詫中回過頭來,把阿初從車窗中抱出來,用他的鬍子來蹭阿初。父女兩個嘻嘻哈哈,好生幸福。
李春仙瞅着阿初,對三豐道:「親生的畢竟是親生的,咱們倆再怎麼用心,比不得他們一見面就這樣膩歪。」
三豐沒說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