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春仙和羅三豐均已八十有餘,重外孫胡晨都已經和門一般高。
有一天,重外孫要寫作文,他問躺在炕上的李春仙:「曾祖,為什麼梨花村叫梨花村?」
李春仙咳嗽了一聲,道:「因為梨花村裏有梨花。」
重外孫睜着大眼睛,道:「曾祖,你亂講。村里哪有梨花呀。」
李春仙心裏一震。
梨花村原來沒有梨花了,她為什麼一直覺得梨花村滿是梨花?——卻原來梨花是開在她的心裏。
李春仙最大的願望,是一家人像一棵巨大的梨花樹一樣,枝枝丫丫生長在她的周圍,開出芬芳的花朵。她想像着別人看到她的時候,總能讚揚她如強大的養育能力,讚揚她不凡的培養能力:老祖宗養育了這些個精英兒女,真是厲害!
可惜兒女們總也不爭氣,孫輩們命運也都波折。李春仙拼命替全家人掩飾短板,揚長優點,可實在是沒有能比得過人家的光輝事跡。
漸漸的,別說聽讚揚,村里連人都沒有了。老一輩的人逐個逝去,年輕一輩外出謀生,從村東頭走到西頭,李春仙都難遇不到一個活人。有時去扣一扣人家的門環,卻發現那上面的鎖都已經生鏽。
今年冬天,李春仙頻繁地給遠在外面的兒孫們打電話,要求他們今年過年一定要回來。尤其是小兒子長健,自他舉家去了西疆,這三五年都再未見面。李春仙軟軟問長健,今年能不能返鄉團圓,長健只是說:「假期正是賺錢的好時候哩!」
長欣對哥哥可沒有那麼婉轉,直言道:「媽的情況不好,你最好儘快回來。」
這一年,長健直到大年三十晚上才帶着秦明月回來。問起阿元,說要值班。李春仙只是嘆了一口氣,道:
「五六年沒見阿元了啊。」
李春仙抱着長健哭了一場後,彼此竟無言起來。應該是團圓的節日,羅氏大院裏卻寂靜萬分。
李春仙心裏倒是有千萬句話,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出來。沉默了半晌,當着李春仙的面,長欣挑起了話頭:「大哥,三哥。媽病了一向是我來伺候的。現如今你們都在,我們商量一下媽的事情。」
長河點上了一根煙,道:「既然媽不去醫院,那我們便輪流伺候。我伺候一個月,你三哥伺候一個月。」
長健沒說話。
長欣道:「你們都同意,那就這麼辦吧。」
長健道:「你們都知道我的情況,我現在離家遠,那不現實。」
「不現實,你就出錢。」長欣絲毫不讓步,「你把錢折算給大哥,大哥照顧。」
長健反駁道:「就算我給錢,大哥也伺候不了!——大嫂還在床上癱着,怎麼照顧媽?」
生病的老人家躺在炕上,眼淚都還沒有擦乾,兒女們聚集在一起,竟在彼此推卸着責任。羅初生氣道:「不管以後怎麼養,人生病,第一要緊,總要先送去醫院!」
長健看了一眼羅初,道:「大人說話,沒你的事。」
羅初待要爭辯幾句,羅長欣一把拉住她,從包里拿出一沓得整整齊齊的紅白票據撂在桌子上。那一看就很有分量。
長欣對哥哥們毫不客氣:「這是之前住院的醫藥費,單子都在這。你們平攤一下,把錢轉給我。」
長健倒是不猶豫,滿口答應下來:「伺候老娘是兒子們的事情,丫頭們本來不參與。你把單子放這,我算好了就給你。這幾天我就睡這伺候媽。」
羅初急了,道:「伺候是沒用的!要緊是先去醫院!」
長健冷笑道:「去醫院又何如,這大過年的也沒有大夫給你看!」
羅初氣得摔門而出。羅長欣追出去,道:「你這丫頭,多大的氣性!」
羅初道:「我不懂你們在爭什麼,奶奶的命就比你們爭誰的責任大更重要嗎?」
長欣長長吐出一口氣,道:「你要理解我。今天這個會,就是個面子會。他們把錢給我,說出去沒人會覺得他們欺負我,我們兄妹三個是各盡其責。讓他們商量輪流伺候的事情,就是給他們機會在盡孝——你得給他們台階下。」
羅初道:「即便如此,就不能背着老人家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