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淑蘭還在院子裏坐着,太陽升得老高了,她的額頭上出了一層汗。
趙筱雨說:「姥姥,你往陰涼地倒一下,不曬嗎?」
董淑蘭木然地望着趙筱雨,趙筱雨過去把她扶起來,把她身下的椅子搬到南房牆根下,又攙着她坐過去,自己半蹲下來,給她捶着腿,笑問道:「姥姥,你是不是不認得我了?」
「咋不認得?」董淑蘭咕噥着板嘴,「你是筱雨嘛。」
「那你還記得我媽的名字嗎?」
「咋不記得?舜然嘛。」
「姥姥,你為什麼要給我媽取這樣的名字?」
「堯舜禹,上下五千年,你媽是舜,你是禹。」
趙筱雨撇撇嘴,沒想到真和那傢伙是同一個「禹」字,想了想,又問:「那你的名字里不應該帶個堯字嗎?可是你並沒帶啊,我姥爺的名字里也不帶堯字的,是不是你,或者我姥爺,改過名?」
「堯,堯,堯舜禹,上下五千年,五千年……四零年,你媽是在四零年冬天出生的……」董淑蘭口中念念有詞,念着念着,身體忽然僵住了,無神的眼睛中忽然閃出一抹深邃的光亮,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。
趙筱雨隨着她的目光望去,對面不過是一道光禿禿的紅磚牆,有一隻灰鴿子站在牆頭,轉回頭再看姥姥時,她眼中的光亮隱沒了,臉上的肌肉也一下子鬆弛了下來,呈現出一片死灰色,嘴唇動着,卻發不出聲音來,趙筱雨把耳朵貼近她的嘴邊,也聽不到什麼。
中午張姨做出飯來,董淑蘭吃了兩口,就說累了,拄着拐杖回自己屋去了。
趙筱雨寫了一會兒作業,覺得沒意思;又看了一會兒書,也進不了狀態,困意襲來,躺在床上睡去了。
醒來時,已是半下午,聽到院子裏有人唱歌,就走了出去,太陽西斜,房屋的影子鋪滿了院子,只見董淑蘭坐在正房的房檐下,目光望着空空的大門洞,歌聲就是她發出來的。
「你儂我儂,忒煞情多;情多處,熱如火;把一塊泥,捻一個你,塑一個我,將咱兩個一齊打碎,用水調和;再捻一個你,再塑一個我,我泥中有你,你泥中有我,我與你生同一個衾,死同一個槨……」
她的聲音輕柔圓潤,不像平時說話那樣含糊不清,竟還帶着點少女般的羞澀,她邊唱邊用拐杖在磚地上打着節拍,篤篤篤,篤篤,篤——
那隻灰鴿子飛到了南房頂上,與董淑蘭對視,嘴裏發出叫聲:咕咕咕,咕咕,咕——似是給她應和。
趙筱雨這是第一次聽姥姥唱歌,竟是那麼悠揚動聽,如泣如訴,聽着曲子很陌生,詞倒很熟悉,好像是前幾年電視劇《天橋夢》的片尾曲,細聽又不完全是,好像帶着古語。
那一刻,一股熱流湧向少女心頭,她的眼眶濕潤了,她看見姥姥的眼中也閃爍着淚花,甜蜜的,幸福的淚花,似在緬懷過去,似在憧憬未來。
趙筱雨回了屋,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。
「陳慧不在我跟前,我讓她一會兒給你回過去。」對方說。
「我就找你,我,我——想見你一面。」趙筱雨說,她總覺得自己和這個同名人有着某種微妙的聯繫,她想和他深談一次,比如問問他,他爸叫什麼名字,是否也帶着「舜」字,至於為什麼非要見面談,而不在電話里談,她說不清。
「先把錢還我!」趙小禹含混地說。
「滾!」
趙筱雨憤怒地扔掉手機,眼淚終於控制不住,刷刷地流下來,跺了一下腳,將寫字桌上的書本全扒拉到地上。
「趙小禹,你去死吧,老娘如果再主動給你打電話,就不姓趙!」
張姨聞聲跑過來,不安地望着她,她大概不理解,大小姐今天怎麼連自己都罵。
院子裏,董淑蘭還在唱着歌,這回換成了現代詞。
「溝灣里膠泥黃又多,挖塊膠泥捏咱兩個;捏一個你來,捏一個我,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