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見隋唐,同樣一身蓑衣,站在門口。
「大人!」見是隋唐,花耀祖像是偷吃糖果被家人發現的孩子一般,慌忙站起身來施了一禮。然後有些疑問的說道:「大人知道我?」
「哈哈哈,當然知道,我府衛軍里唯一逃了三次還活着的人。」隋唐笑哈哈的說道。那雙朗星一般的眸子若有深意的看着花耀祖。
隋唐的聲音很輕,且是笑着在說,但聽到花耀祖的耳朵里卻猶如驚雷。
隋唐話音方落,他心中猛然一跳,臉上的冷汗瞬間便流了下來,接着腿一軟跪了下來。
「放心,這事伏刑並不知道,董平只跟我說了,他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,想留下你。」隋唐緩緩走了過來,將軟倒在地的花耀祖輕輕扶起。
當然,方才的話,也多少有些敲打之意。
有些錯可以犯,但不能一犯再犯。
「大人......」花耀祖有些感激,也有些慚愧,此時,竟不知道要說什麼。
「這麼大的雨,其他人都在營房裏休息,你來浩氣堂做什麼?」隋唐環顧了一下四周有些好奇的問道。
顯然,隋唐並沒有打算揪着這個問題不放,而是輕飄飄的轉移了話題。
「我,我閒着也是閒着,就想來幫兄弟們收拾收拾。」哪知剛開口,眼淚又開始不爭氣的流了出來。
隋唐低下頭來,看到左邊的一排將士們的遺體上已經被收拾的乾乾淨淨的,心中也是分外的難受。
「是不是心裏憋的慌?」隋唐瞅了花耀祖一眼,和聲問道。
隨後不等花耀祖回答便蹲了下來,開始替將士們整理遺體,隋唐的手很慢很輕,儘管他對於這件事已經無比熟練。
「嗯,我,我來咱們府衛軍之前,從來沒有見到過死人,來府衛軍之後,每天都有人死,東城的牛二、北城的馬三,熟悉的、不熟悉的,就都這麼沒了。」花耀祖越說越哭的厲害。
耳中聽着花耀祖的哭訴,隋唐的手沒有停下,只是他語氣開始變的更加的幽深、更加的悵然。
「我和你一樣,過往的許多年裏從沒見到過死人,然而這兩個月,哈哈!」隋唐輕笑着,只是他的笑聲裏帶着幾分掩飾不住的悲涼。
「九月初,我們四千五百餘人從樂浪郡出發,前往御奴城戍邊,到現在當初的僕從軍活着的,已經連八百人都不到了,可笑我當時還信誓旦旦的保證,要為兄弟們求一條活路。」隋唐的聲音很平淡,但這平淡里卻似乎藏着濃濃的悲哀。
顯然,因為花耀祖的哭訴,隋唐被拉入了回憶之中。
他似乎又看到了熱死、渴死、餓死在路上的老人,聽到了崑崙人第一輪箭雨下的哀嚎,感受到了為他擋刀的漢子那熾熱的血。
「這操蛋的世界啊!」隋唐心裏有一股恨意卻不知道該向誰去發泄,只能將拳頭緊緊的握住。
一低頭,眼前是個年輕人染滿鮮血的面孔,但仍可以看的出來他濃眉大眼,儀表堂堂。
如果沒有戰爭,他該有個漂亮的妻子,可愛的兒子的,不是麼?
「大人,您做的已經很好了,昨天尹玉和我說,我們都該謝您,是您護住了這御奴城一城的百姓,也是您給了兄弟們最後的尊嚴和作為士兵最大的榮耀。」
花耀祖已經停住了哭泣,他看着隋唐的背影,再一次跪了下來,隋唐比他還小三歲,可在他的眼裏,身前一尺的那個背影是如此的偉岸和堅定。
原來,這世間之人,之所以受人尊敬,從來不是因為你的年齡比我大,經歷比我多,而是你敢不敢擔起人生賦予你的這副重擔。
隋唐和花耀祖的這一次對話,只是大雨下的御奴城裏最普通最普通的小事,生死存亡,悲傷憂懼,這座城裏的每一個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情。
只是花耀祖除外,沒人知道這次對話對他產生了多大的影響,甚至此時此刻他自己也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