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是幾日之後。
距遇見吹奏無害的穢怪自山壑地窟河底爬出的穢怪已有幾日,這幾日竟是出奇的平靜,無有穢怪,無有襲擊,只是從那穢怪無日無夜的吹奏中,從夜空漸繁密的天星中,從烏雲漸密佈的天空中,眾人感知到危機將至,那或許是有史以來最為浩大的一場征戰。
施烏坐在篝火前,即使他再如何無視那些無害的穢怪,模糊它們帶來的預兆,這預兆仍在他不知覺中構築對未來的印象,引導他產生無名的恐慌。施烏借着火光四看,這些或大或小的穢怪游移不定,無視任何生命的所作所為,仿佛他們只是流水那般的無意識的自然造物;穢子雖對眾人言明這些穢怪不可食用,但在這飯後的閒余時分,它仍是將穢怪置入口中,試試能不能將它消化了;何以全已在練習,解析所見的穢;九仍在晦明變換之處,入盟似醒;劍客仍在盤坐,坐在夜中,不知所思;陸掃晴與她背靠背。
他這是怎麼了,怎麼忽然在這無事的夜晚觀察周圍?
施烏伸手支住陸掃晴,站起身來,望向遙遠處。眾人見施烏有所變動,亦起立看向周圍,尋找不明處。
夜中天星依舊,無所變化,吹奏之聲依然,不見半分變化,就是如此,施烏愈感恐慌,如在應喜之時不見歡喜,應恨之時不見仇恨,他應該發現異常,但卻找不到異常。
不待九提醒,施烏自行囊中尋出提燈,以剩餘燃油畫出一個圖案。
一聲鈴鐺,劍客握住長劍,止住向鈴鐺聲窺探的欲望,隨即又向那看去。那裏不是那個怪物,是施烏,這是他的手段。
在這鈴鐺聲並未散在這夜之時,施烏掃視向四方,如融化之物的黑暗在這鈴鐺聲中蕩漾,一切隱於夜之物皆在此時顯露端倪,施烏雙眼驟變,顯露此前為他帶來種種災禍的幻惑之眼。
已被取盡燃油的提燈忽然自燃,九以重矛挑起它,照向篝火之頂。便在這燈光中,一奇形之物顯現。
這物如披在某物的帷幕,自然垂落,如夜晚一般黑暗,在這燈火中,它於軀幹生出的五目顯現,這五目無瞳孔,顏色陰翳如病變,不待它有所作為,一物穿越它的身軀。
「劍一。」
精燦的劍光於劍客出言以後顯現,遲緩如被敲擊後緩緩開裂的玻璃,劍客並未收劍,反而站在它身後,等待它的反應。
「你不可言語,你不得妄動,你不得反抗。」
何以全行動不及劍客迅速,不過不見何以全急迫,他不緊不慢地走向這穢怪,繼續說道:「你不得清醒,你不得看見,清醒於你如湖中月影,死亡近於你身。」
這穢怪停滯在何以全的言語中,被他隨手取來的帶火木頭戳瞎五目,那帷幕的內容物因何以全戳出的孔洞漏出,儘是那些吹奏的穢怪,待這些穢怪漏盡,這穢怪也飄入篝火中,燃着一縷黑煙。
何以全看向四周,施烏仍在尋找,九仍高掛無油而燃的提燈,劍客亦未將劍刃入鞘。
他亦像施烏那般掃視,尋找夜中異常,可是卻找不到異常,於是他轉用穢的視野,解析無物依附的穢。
便是這一睜眼,何以全才發覺一切物已敵意他們,空氣顫動如戰慄的貓狗,向施烏注視的方向看去,那恍惚的畫面傳來:
是嬉笑聲,那些婦人和太監、陰陽不明之人的嬉笑聲,它們笑得尖銳,為他們的現狀嘲笑,為他們將遇見的災禍嬉笑,這災禍正由它們引來。
於笑聲中,黑暗暫時不阻擋他們的視野,於是何以全得見,那原本平靜的樹木拔地而起,毫無生機的石與泥組合,平常物在這天星的嬉笑中扭曲,成為如水墜大地般自然的造物。向更遠處,何以全望見一穢怪。
這穢怪夜中無聲,緩行而來,只在夜中見它的半身,另半身似乎藏於遙遠的天地,仿佛已是天空之月,月在它的身軀的比較中只如手掌一般大小。這穢怪儘是笑容,笑容表現在它的頭頂,灰翳的眼遍佈可稱為頭顱的器官,那似乎為雙手的肢體帶着它的沉重軀體移動,自遠方爬向他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