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駛在夜空下。
這時他已渾身無力多久,半小時?一小時?施烏不知道,他已無暇顧及時間的變化,在擾亂心智的穢中苦苦支撐。他的身軀早在那時已不受控制,這時更隨穢的驅使侵擾大腦,施烏並未感覺到痛苦,只是感覺新的生命在身軀中孕育,他自知身體正在撕裂,但痛苦的感知卻被屏蔽,得到的僅有身為人母的狂喜。
施烏不會歡喜,即使不聞不見,他也知道身中骨正掙脫血肉的束縛,意圖成為世界上的一個生靈,這狂喜只是它給予食物的激素帶來的幻覺,施烏意圖穩定心智,但他之所見已不能讓他將心智穩定。
幻惑之眼已在身脫離控制之時掙脫束縛,將被壓抑的好奇心投射向所見的一切,即便施烏已合上雙眼,他仍能見幻惑之眼揭露的內容,穢依舊在好奇之中如風暴席捲身軀。他看見在所有持有穢的生物身上皆有絲線懸向天空,只是匆匆一瞥,內蘊的信息已似倒灌的河水般漲向施烏的腦海。
似黑似紅的並非絲線,它們只是穢墜向天空的流體,並非是穢控制了一切,而是一切藉以穢聯繫,穢的吸引在此形成。可是,在流體組成的天空中自有道理,侵吞他身軀的穢與他一同望向那地。
依舊如那時察覺穢怪的標記時的所見,笑與怒、歡喜同悲哀、出生的哭泣與死亡的無聲,可理解之物與不可理解之物被裹挾與黑得泛紅、紅中黢黑的流,施烏感覺自己蟄伏於流之中,如潛伏海中泥沙的捕食者。軀體的痛苦與不自然於流的驅動中蕩然無存,施烏的理智溶解在流中。
由此,他才能窺見流中的真相。
映像渾黑如水的鏡子,無聲無時的虛無中飄蕩的眾多巨物、風的歸宿夜塔,真相毫無邏輯,亦無意義,他聽見有人站在山崖之上哼唱本僅有本人才能聽聞的歌、看見山崖之下已化黑泥的朽骨再度活絡,爬出已成泥潭的土地,他又感受到目視穢怪大軍行進之人的悲哀、知道他被穢怪摘取頭顱之時並無恐懼,麻木的大多數與笑容,夜晚的呼喊,......施烏確確實實看見夜塔鎮壓於一切之上,又看見一切之上並無一物。
這時他才理解陸掃晴,一切毫無意義。
仿佛漩渦的底部,施烏所見的種種情緒落在他的思緒之上,他不能理解其中的任意一種,因為情緒所附帶的記憶爭搶着他的注意,他已不能再思考,因為情緒已佔據了思考的空間,可便是在如此的處境之中,施烏仿佛盤坐一般感覺到萬籟俱靜。
施烏感覺自己該死了,就在現在,就在這時候,就在今晚。
可是他依舊沒有死去。只在這一瞥中,他得知了所有人的過去,卻並未因驟生的穢而死。
施烏睜眼,陸掃晴、鐵心、穢子、何以全、劍客的注意都在他身上。
身中活化的穢暫且蟄伏,施烏依舊能感受它暗中蠶食自己的身軀,亦能感受更強的穢吞食這穢的軀體。施烏開口道:「除了陸掃晴其他人都出去吧。劍客,不要在對鐵的會戰里使用劍三,我知道那時候你無論如何也能使出來,但......」
劍客遲疑半分,點頭。
「我也要死了,你不妨再跟我一會,看看我現在這個穢量死了到底有多壯觀,你也看見了吧,我的穢忽然憑空漲了十多倍。」
劍客不回應,甚至不問及施烏究竟在上一刻知曉了什麼,與眾人一同離開。持有穢的人皆知這種真相不得詢問,他或許當真會告訴你,但你的身軀未必能承受這真相。
施烏站起來,走向陽台,道:「走吧,我們出去透透氣。」
他們乘坐的載具與其說是車,不如稱作飛船,離地幾十米,穿行於群山之間,這時望向窗外,夜晚彎月一輪,那遙遠樹木此刻墨一般顏色,天無星,地有風,稀稀疏疏的荒草視風若無物,緊紮根於乾涸土地。
施烏看向手掌,手掌裂開兩道口子,如嘴唇般張合,隨後消失。
「我要死了。」
陸掃晴不回應,默默看自己的胸脯,那些想要施烏活下去的話語全然說不出口,此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