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娘從震驚中回神之後,第一反應就是準備起身準備溜進去聽一下他們談話,再看一眼東坡先生。但是她還沒走到正廳,楊素曉就下樓為他們烹茶,看到三娘後吩咐奶娘把她抱回東廂去,別在院子裏招了風。
任憑三娘如何不願意也沒有用,小小的胳膊腿不給力,只能被奶娘抱到東廂小屋裏生悶氣。但是她的脖子卻一直伸的長長的,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正廳。
太陽一點一點的移動,三娘看着地上窗格上的花走了又走,正廳里的幾個人還是在熱烈的交談着,偶爾能聽到歐陽公爽朗的笑聲。
脖子伸累了,就開始趴在窗欞上胡思亂想。想到東坡先生如何的鮮衣怒馬、躊躇滿志,如何的文采飛揚、傳揚後世;然後又想到他後來一而再的遭受不白之冤,被貶流放,最終鬱郁不得志,終其一生。
一個這樣鮮活、春風般的人,被現實殘酷折磨,被同仁構陷排擠,卻終也無可奈何。
想到這些,不覺就難過起來了,心裏默默的唱着上一世很流行的:「轉朱閣、低綺戶,照無眠……」默默的背着自己最愛的「大江東去,浪淘盡,千古風流人物」和「回首向來蕭瑟處,歸去,也無風雨也無晴」,眼淚就在眼睛裏打着圈快要滾出來了。
忽然,門口蹬蹬蹬的熱鬧起來——靜楠、靜松下學歸來,被陳飛遠叫到正廳拜會各公。不一會,歐陽公準備起身回府,三蘇也起身告辭。陳飛遠見眾人實在是相聚甚歡,且意猶未盡,便提議去汴河邊的會仙樓暢聊一番,眾人也不推脫便相約前去。
看到一行五人準備出門,三娘再也坐不住了,脫開奶娘的手,一溜小跑的來到大門旁,一把扯住正準備出門的蘇軾的衣角,眼神期盼的看着他。
蘇軾看到是一個玉琢般的小娃娃,就蹲了下來。
「你就是蘇軾?」三娘一臉燦爛微笑的問。
「三娘不得無禮!」陳飛遠連忙呵斥。
「不妨事不妨事。」蘇軾笑的溫和,語言也溫和。「正是在下。蘇軾見過小娘子。」說罷還做一拱手,眾人都跟着笑起來。
「你的文采很好,很多人喜歡你。我也喜歡你。」三娘一臉肯定的說着。
眾人愕然,隨即笑的更大聲。
三娘不顧眾人繼續說道:「只是……我是說如果,萬一你受了委屈,我也希望你能豁達、開心。」
歐陽修一聽哈哈的笑的鬍子直抖,指着三娘上氣不接下氣的說:「這女娃……有眼力!」
陳飛遠卻嗔道:「三娘休要胡言。」
蘇洵嘖着舌盯着三娘仔輕搖着頭,蘇轍卻笑的前合後仰。
蘇軾也微微一笑:「多謝小娘子提點,蘇軾記下了。」說完摸摸她的頭,起身出門。
三娘在門內看着他的背影,在心裏默默的念着:「蘇東坡,你要好好的,後面的大風大浪,都希望你安然順遂!」然後一轉臉,淚就滾了下來。
這一切,本來到此就隨着眾人的離去就結束了。誰曾想,前面巷口一個人卻把這一切都深深的看在眼裏。
趙家大公子,趙仲針。
他原本是下學後應上次之約準備叫靜楠、靜松一起去練習騎射,特別還叫人預備好了三匹小馬,興高采烈的往陳家來。
走到巷口,正好看到一行人準備出門。看到三娘如何笑顏如花的與那個灰衫的男子交談,看到他們走後三娘如何淚如雨下——這些是他從未見過的鮮活的表情。
三娘對他,從來沒有表情。有也就是那個鄙視嫌棄的神情。
他也是一直記得那個神情才激勵自己更加發奮向上——他不想被一個小娃娃嫌棄。
可是,原來她也是可以仰望人的,原來她也是可以笑的很好看哭的很傷心的。
他覺得心裏很難受,前面那個翩然而去的灰衫男子就像一個魚刺,扎在心裏。
轉頭,離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