宮女太監伏倒一片,沒有人在意被淋濕。
呼嘯風聲,滂沱雨聲,嗚咽哭聲,交織在一起,隨空中的雷光而不時閃爍。
陸淇走來時,宮宇內外就是這副景象。
穿過宮門,來到寢宮外的雨廊。
聽見鐘聲的各司監小官都換上了孝服,已經重重疊疊地聚集在此拜送皇帝。
見陸淇渾身滴着水,兩個面有戚容的太監趕來,為陸淇擦拭甲片上的水漬,披上素麻重孝。
再往裏,寢宮之內是皇親和重臣拜送的地方,陸淇身為紫禁守衛將領,自然要帶人守在門外。
剛挎劍站定,陸淇便見泫然欲泣的劉瑾低着頭從寢宮門裏出來,和她碰了個面對面。
「陸侍讀!」劉瑾拉住了陸淇的:「咱家正要找你吶!」
陸淇挑起眉毛。
找她?這種時候?難道還真有哪個不開眼的,敢挑戰朱厚照的繼承權?
「劉公公卻是何故?」陸淇按住劍柄。
劉瑾拉着她避到廊角無人處,四下張望一輪,悄聲道:「今日萬歲爺服了太醫的藥,忽然鼻中流出鮮血,用遍了法子也不能止,未過許久就唉!」
「服了太醫的藥?」陸淇皺眉。
劉瑾點點頭:「闔宮已備下禮數,混堂司就要為大行皇帝潔龍體、更御服了,誰知太子爺只說皇帝沒去,一概不肯!
太后娘娘、皇后娘娘都悲傷着呢,可是這時辰不等人,稍後群臣便要參拜了我的陸侍讀,咱家知道您說話一向好使,您瞧?」
腦中回想起朱厚照那張笑得傻兮兮的臉,陸淇點頭道:「好,我去試試。」
把腰間寶劍解下來交給親兵,陸淇跟着劉瑾進了寢宮。
一廂垂着珠簾,金星玻璃屏風後頭坐着張皇后,還有幾個穿着孝服的身影,從里側隱約透過來,聽得見戚戚哀哀的哭聲。
這邊龍床之上躺着弘治帝,衣襟錦被上洇着斑斑血跡,看來劉瑾說的流鼻血致死是所言非虛了。
朱厚照正趴在床邊,把弘治帝逐漸冰涼的手貼在臉上,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他,仿佛這樣,就能讓這隻手的主人甦醒過來,再摸摸他的臉頰。
「太子殿下。」
朱厚照置若罔聞,太后、皇后、宮女、太監。一波又一波的人來到床前告訴他,他的父皇已經駕崩了。
誰說也沒用,朱厚照全都不能接受。
明明剛才還在笑着的,他的父皇。
雙眸帶着慈愛的光,向他傳授治國之道,挪揄他將來要娶一位什麼樣的皇后,吐槽字輩難取名字的父皇。
父皇一定是累了,想要睡一會兒。
他不容許任何人說父皇駕崩了,任何人!
陸淇慢慢上前,在旁邊銜着眼淚的王岳、苗逵等太監們驚訝的目光中,輕輕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膀:「太子殿下。」
聽到陸淇的聲音,朱厚照終於有了一點反應。
他緩緩抬起頭,通紅的眼睛木然地望過來,仿佛一口深邃的井:「陸筠父皇他,沒有駕崩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陸淇點頭。
一聲高過一聲,朱厚照歇斯底里地大喊着:「沒有,他沒有山陵崩!沒有大行!沒有駕鶴!沒有飛到天上去!!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你知道嗎?」朱厚照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瞳孔顫抖着問道。
「他只是去和他的父母團圓了。」
這一句話,讓倔強的少年終於忍不住悲痛,淚水如大雨般傾瀉而下,墜落在父親的手背上。
「啊啊啊啊啊!!!!」
仰天而悲啼,狀如泣血之朱雀。
雷鳴電閃,驟雨疾風,仿佛上天也在與他應和。
聽者無不心如刀割。
聽着這撕心裂肺的哭喊,玻璃屏風後的哭聲陡然增大,王岳忙命宮人請張皇后等天眷往隔壁殿內避一避。
後面還有守靈大禮要辦,天眷們身子弱,不能現在就把眼淚哭幹了。
殿內的太監們扶着天眷離開了寢宮,一時間龍床前只剩下了陸淇和朱厚照兩人。
第五十八章 長生,繼承遺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