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昏近晚,數不清的鴉雀,落在院子的草棚上,啄食着歇腳的蜻蜓。
袁四橋伸開手掌,兩支避禍的蜻蜓,輕輕落在他的指尖。他拂開袍袖,蜻蜓飛向了另一處。
「京城之外,南面五百里的芝州,鎮州將是個忠義之人,派了一萬兵馬,沿途護送大先生。但礙於冉律,外州將的軍隊,若沒有兵部的公文,不能踏入京邑一帶。」
「所以,從京邑邊境,到入京城的這三四百里,是最兇險的地方。在其中,平安鎮是必經之路。鎮子的守將許陵君,有着『一人退百甲』的無雙之勇。許陵君身邊,更有諸多的鷹犬,三千外調的營兵。」
「但不論如何,大先生必須安全回京。」
「這世道里,大先生便是王朝的最後一盞明燈。」
「我大概明白了。」陳景想了想開口。他明白,為何馮長要捨棄家業,跟着去做這些。為何那諫天公的淮州士子,可以悲憤到咬毒自盡。為何十七張緝拿令上的人,沒有一個願意做叛徒。
有的人,不願活在腐朽和愚鈍中,不願活在枯樹與死草之間。這天下間有了一盞明燈,明燈之下,處處可見涅槃重生的光澤。
「道阻且長,但有些事情,終歸要有人去做,否則,這天下與人間,便不會有清風回還。或有一死,但能死得其所,又何其壯哉。」說這句話的時候,袁四橋的一雙眸子裏,有了某種希翼。
陳景起了身,從院子邊上的木屜里,取出了一個木盒,擱在袁四橋的面前。
袁四橋怔了怔,整個人笑起來。
「我先前還以為,要跟着你翻幾座山,才能尋得到。你這人,我越發看不透了。」
陳景也露出笑容。
「先生見笑。從木盒到我手上,再交還給先生,我從沒有打開過。你們這些人,也應當有甄別的手段,譬如說髮絲牽引,又或者藏了某個小機關,到時候一看便知。」
「你不好奇嗎?換成其他人,應當會打開,一觀乾坤的。」
陳景搖頭,「在我的家鄉那邊,有句老話叫好奇害死貓。而我陳景,向來是個謹慎的人。」
「佩服。」袁四橋的目光,久久停在陳景身上。
「後方籌措的銀錢,需要下個月才能送到。到時候,我會勻出一千兩給你,作為轉交的報酬。」
「這倒不必。」陳景拒絕。
「你真的是個聰明人。一個清風舵的人情,比起一千兩而言,可要值錢多了。但我偏偏,卻願意答應你。」
袁四橋起身,眼光里有了不舍。
「最近死了很多人,陳兄弟萬事小心。多說一句,前幾日,南面幾座山巒的剿匪軍,已經放棄了哨卡,被調回了平安鎮一帶。」
「值得麼。」陳景皺眉。
「這句話不該問我,也不該問大先生,不該問陛下,亦不該問許陵君那些鷹犬,或者八大家。要問的,是後世的人。」
「值不值得,我們說了不算,只是在走一條無人敢走的路。千古功過,刻於竹書。」
「我不太懂這些,但我知曉,百姓要的東西很簡單,大抵是能活的下去,他們都想好好活着。」
袁四橋臉色沉默,久久之後,衝着陳景,一個鄭重的江湖抱拳。
「此番多謝陳兄弟。」
「人間不平,江湖路遠,自有重逢之時。」
聲音尚在,人影已去。
只見那襲白袍,在黃昏的餘暉中,身輕如燕,一下子消失不見。
在袁四橋走後,一連幾日,陳景都派出刑小九,在附近一帶打聽消息。
那位平安鎮的外將許陵君,劍走偏鋒,讓原本剿匪的營軍,放棄了哨卡,重新調回平安鎮。
那就意味着,在接下來的日子,南面不遠的幾座山巒,山中老匪蠢蠢欲動,會趁機下山劫掠。
組織塘村的人手,並不算難。
畢竟京城四傻之一的寧容,送了一波很好的人氣福利。攏共不到四十戶的村人,每戶出一,一下子聚了三十餘人。
特別是村裏的幾個破落書生,聽見是陳景領頭,急急提着扁擔鋤頭,便跟着跑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