庫嚓嚓、庫嚓嚓、庫嚓嚓,嗚~
搖搖晃晃且緩慢前行的火車上,許朝陽終於對整個時代失望了。
他看着車窗外向後疾馳的風景,才徹底明白了什麼是軍閥,什麼是嫡系。
更明白了什麼是這個時代的悲哀。
一連之所以會出現在火車上,是源於汪昌海的一道命令,命令看似很普通,只有一句話:「一連整備,護送宋老頂回張家口。」
可這一句話之後所蘊含的不信任,卻是如此清晰。
許朝陽知道自己在團部沖宋喆原所說的一番話有點說多了、有點隔着鍋台上炕了,他在急於展示自己能力的同時,說出了對整個特定歷史時期的理解,促使人家有了防範之心。
而這個時候的許朝陽想要再解釋什麼都來不及了,只能承受着命運對自己的戲耍!
「朝陽啊?」
「朝陽?」
車廂里,敞開的車門內,是宋喆原對他的呼喊,那勾動的手掌仿佛正在召喚他過去。
許朝陽轉身走入車廂,站在了軟座旁。
「坐那兒。」
宋喆原伸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,繼續忙碌着自己手裏那一攤事兒。
他在給一隻狼毫毛筆摘除多餘的毛,很認真的將筆尖放在車窗內照射進來的陽光下,伸手一根一根將多餘的毛摘除。
「不太高興?」
宋喆原連頭都沒抬,隨口說了一句。
車廂另一頭,是堵在過道上的手槍隊,一個個西北軍戰士將宋喆原的車廂和老百姓的車廂完全分隔開,為的,是不讓人打擾。
「我是來抗日救國的。」
許朝陽很義正言辭的說出這句話之後,像是說出了宋喆原和汪昌海所有的小伎倆,用一種小人物的高傲去看待大人物的小心思。
宋喆原笑了:「嗯,就是這句話。」
這回輪到許朝陽愣住了,他沒發覺這句話有什麼歧義,畢竟這就是他的所思所想。
「從袁大頭到黎大腦袋,這幫子掌權的人,哪個不是把這句話背了一個滾瓜爛熟,如今不過是換了個說法。」說到這兒,宋喆原還忍俊不禁的笑了一下:「可誰又做到了?」
「搭好了台子以後,哪一個不是上台唱了兩天戲,一轉身就開始往自己兜里劃拉金銀珠寶?」
宋喆原將自己的軍裝口袋打開,指着裏面說道:「他們要是不給兜里裝滿了,再吃個肚滿腸肥,你見誰腦子裏能想起老百姓?能想起這個國家?」
「都一樣~老子自西北軍沒了以後,手裏沒有地盤、沒有軍餉的時候,不也是這麼喊的麼?」
許朝陽反應過來了,凝視着宋喆原。
宋喆原能在意他?
繼續說道:「只不過現在行市不行了,連他媽一個小連長都開始惦記着『抗日救國』了。」
「你挖苦我!」
宋喆原面帶笑容的回應着他的目光,直面許朝陽的凝視回望了過去:「對啊。」
他還承認了!
「29年,我隨馮爺倒蔣,眼看着舞台上的人物們口口聲聲『為國為民』,實際上呢?這邊吃着閻老西兒的軍費,那邊帶着部隊遍地開搶。」
「31年,西北軍沒了,上邊一道命令下來,沒了老頂的我,只落了八個字『着即停職、緝拿查辦』。」????「哪跟『國家』、『百姓』有關係?」
「還不是秋風掃落葉?」
宋喆原繼續擺弄着那根狼毫筆:「所謂的『為國為民』,不過是頂層這幫人的遊戲,有需要的時候,扯過大旗來噹噹藉口,沒需要的時候,老百姓連見他們一面兒都難。」
「我宋喆原都只能如此,你一個同樣沒了老頂的小破連長還想咋地?別說是你,你老頂在,你看跟我說話用不用客客氣氣的。」
「老子還就挖苦你了!」
宋喆原瞪眼了,不過那憤怒的架勢很快就隨之消散。
許朝陽在宋喆原身上竟然也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恨意,對整個時代不作為的恨意。
原來,他曾經也有過對這個時代的幻想,誰還沒年輕過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