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昏倦鳥歸林,炊煙裊裊,男子們收工回家,忙着梳理清洗,貞元前夜輾轉未眠,加之一日農活,勞苦倦極,直接回屋睡將過去。
蘇容若也不理他,只管在院中設幾置案,等眾人用過晚餐,拉着小魚坐在樹下,聽他說白日下田割稻的趣事。
貞元一覺醒來,見蘇容若正為他溫熱飯菜,道:「阿姊,我錯了,單想着擴整驛道方便行人,樹我天朝風範,卻不曾想過百姓可否負荷,今日田間與農人交談,方知他們才勉強溫飽,不堪勞役。」
停得片刻,又道:「以前太師曾說,始皇帝大修長城,驛道,宮殿,徵調百萬兵役和勞工,統一六國,並非什麼帝王雄業,而是不顧蒼生性命,貪一人之功的暴君,如今,我懂了。」
「好孩子,驛道擁擠,不過造成少數人的不便,大興土木卻影響到升斗小民的活路,等天下大安,朝庭積得豐余財資,百姓多有閒暇,再整修道路也不遲。」蘇容若見小皇帝終於明白她和靖王的良苦用心,倍覺欣慰。
想起前世讀過的隋煬帝遠征高句麗造船,民夫長年站在水裏,半身長滿蛆蟲的悲慘,忍不住全身冰冷:「上位者最易生起雄心,最難得的卻是慈心。」
因為付代價的人,永遠不是他們。
貞元端起她遞來的碗筷,正色道:「你說得對,盤中之餐,粒粒辛苦,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,倘若沒有百姓,何來天子社稷?從此我每年到民間勞作,以警誡自己。」
「若要形成規制,需得和崔沈兩相商量,你這是個好辦法,雖說我們永遠不能真的體會民間疾苦,只能盡力而已。」蘇容若不想逾矩。
雲層疏散開,露出湛藍蒼穹上半輪明月,清潤皎潔如少年的眼神:「前日和左右二相議起興教一事,他們對五兄讚不絕口,說他率士林獨立於朝庭以外,可諫君主,評時務,助我明白得失。」
「他們說得對。」蘇容若表示同意,任何時代,知識份子唯有在利益和心性上遠離權力,方能真正創新,推動社會和文明的進步。
而最高權利若有約束,不至太過偏頗,既造福天下,也保護自己,貞元明白此理,必然一生平安順遂。
幾日後,小皇帝回到朝庭,和崔沈兩相商議的第一件事,便是如何鼓勵以南山書院為代表的民間辦學,以及儘快重啟太學。
與此同時,蘇容若為紀念好友江雨燕,由崔雲牽頭,設立了雍肅女學,首次向平民女子提供受教育的機會。
「三學並立」的格局,在這個時空的歷史從此開啟。
太學開課大典被定在次年春季,先太子的祭日,天地莊嚴,太陽的華光流瀉蒼穹,照映着被青山翠柏環繞的肅穆學堂。
隆重的典禮從太學院的大門開始,那裏屹立着先太子巨大的雕像,端嚴雍容的男子,佇立天地,目光遠望,長風捲起他的衣袍,如波浪在海洋翻騰。
他身後的石碑刻着貞元親筆提寫的字:上下但求聖道,進退唯念生民。數不清的人前來參拜,男女老少,將鮮花,燭插,食品,水果堆滿了台基。
靖王帶着小魚跪拜在地,無法控制地熱淚奔涌:你是長兄,亦是父親,你是我仰望的天空,是照亮暗世不滅的明燈。
你的過早離去,是我心中永不癒合的傷口,唯一的慰藉,是重建因你遠去而坍塌破碎的世界。
蘇容若從未見過先太子,但她從夫君和眾人的懷想中認識了他,面對這樣一個聖賢般的男子,她也恭恭敬敬地大禮拜下。
萇弘化碧,仁義千秋,武安十四年春天的那一場雪,將會在無數人的心中飄飛,永不停息。
西門昭立起身體,眼光落在沈玄微的側顏,智謀過人,喜怒不形於色的右相,此時和所有在場的人一樣,九磕三拜,淚流滿面。
當日頭西沉,沈玄微和靖王仍被眾士子簇擁,蘇容若則在西門昭的陪護下慢慢走回靖王府。
「滿目山河空念遠,落花風雨更傷春,不如憐取眼前人,阿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