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鶴駕!」是三個人的聲音,「每日常有醴酒果品供養,盼神仙時時重顧!」說得甚是齊整虔誠,一聽就知道是不知練過多少次的把式,像煞了平日下屬辭拜上司的客套……正要暗笑,隔壁葉名琛已換了官派口吻,拖着長聲咳嗽一聲,說道:「神仙給我的什麼批示?胡者夫子給我念念。」胡庸墨笑着道:「想不到鐵拐李仙也能如此風雅,是一首長短句兒呢!」說着,展紙誦道:
月冷戈壁黃沙,庚嶺岫雲掩人家。軟紅十里,秦淮月下,歌女樓舫如畫。錢塘潮信,涌浪朝天,孺子凡夫驚煞!嘯風起時,椰樹挺拔,堪嗟英雄樹無花。使君休問前程,金爐銷盡,窮通榮華。香櫞一島歸有期,彼處是海角天涯……
&位仙童勞累了,請回齋房用功通神。」葉名琛說道,「——庸墨、保純,據你二位看,這首詞是什麼意思呢?」
余保純沉吟道:「據學生見識,『月冷戈壁黃沙』,似乎指西北有事,說不定俄國在新疆又要折騰。最後一句,『香櫞一島』,顯見是香港;『歸有期』,似乎指收復有望。但大人間的是自己否泰歸宿,這就有點不合。」胡師爺道:「大帥能收復香港,自然是為朝廷雪恥立功,收拾金甌完全,這份功勞是大帥榮終歸站!」
&間幾句我也在思量索解。」葉名琛口氣認真得像學生回答老師提問,「邊患內憂。中原依然繁華奢侈歌舞昇平。錢塘江潮有起有落,有人大驚小怪,所以我們不要學那些孺子凡夫。只是我這裏,也有『堪嗟英雄樹無花』一句,看來是說我這裏蜀中無大將。難哪……收復香港我沒有那個雄心。朝廷《南京條約》剛訂過幾年,如今洋人又來換約,我哪有那個回天之力呢?我也不圖『金爐銷盡,窮通榮華』。能平安無事,我就心滿意足。」
郭嵩燾在花廳里聽得心裏焦躁,這麼着索解。一輩子也說不完這首長短句兒。室內的幾個人停下了話。正在喝茶,他覺得已是時機,雙手撐着椅背站起身來,向那侍女點點頭踱出花廳。站在滴水檐下。深深吸了一口氣。又緩緩吐出,不緊不慢報道:「湖南湘陰籍道光二十七年進士,候補廣州道郭嵩燾——求見制台大人!」
&伯琛麼?」書房裏傳來葉名琛的聲音。似乎很高興,「請進來吧!」便聽屋裏余保純和胡庸墨也笑。
郭嵩燾移步進來,看時,拜壇神像依舊,只那張請神用的八仙桌已經翻轉四腿着地。乩架沙盤移到了神案西側。葉名琛在神案東據案而坐,余保純和胡師爺都坐在南窗下椅上。几上放着方才抄的乩語詞兒。牆上除了神像,還有斗大的中堂幅,寫着「精氣神」三個字。若換一處地方無論誰看這都是一間道觀精舍,半點涵墨書香味兒也是不沾的。肚裏暗笑着要行庭參禮,剛說了「卑職」兩個字,葉名琛已經過來親手扶攙:「伯琛,私下見面不要和我鬧這個!來——坐——看茶!……先不忙說公事。你是有名碩儒,穆相的高足,先帝也誇過你是『通儒』。你看看這副乩仙詞,品怦品評批解批解!」胡庸墨便將那張宣紙雙手捧來。「學生於神道佛釋一竅不通,何敢妄評呢?」郭嵩燾雙手接過看時,卻是一筆極漂亮的草書,或如林中老騰龍盤夭矯,或似織女投梭勁遒插天,驚蛇入草魑魅相鬥,規矩制度佈局章法皆如精心夙構,臨機信筆之間有此作品,郭嵩燾不能不心下賓服,眉頭一揚贊道:「好字好書法,胡先生自成一體!沒有三十年功夫休想寫得這樣!」
&里哪裏……」胡庸墨被他誇得臉上放光,高興得不好意思,「草書略能遮羞罷了。若論字,還要看葉大帥的——您瞧這幅中堂,是葉制軍手書,氣、韻、格、調,我都是比不了的。」郭嵩燾審視一眼那三個字,倒也是勁節蒼遒,只是筆鋒間遊走略顯猶豫,顯見故作情調,但這些話斷不能直述,因道:「我過湖廣,胡林翼方伯堂中懸有葉制台的梅畫,兼配詠梅詩,當時我就說,『葉提督堪稱書畫雙絕!』就這幅字,和康熙年間吳梅村的《春江曲》相抗詰,其品位可想而知!」
吳梅村是前明遺老,所謂「燕台七才子」之首,《春江曲》是被收進大內三希堂的珍品字畫。清初錢謙益曾有批評,說吳梅村的字畫「柔媚強振作」,但知道的人極少。這裏郭嵩燾不動聲色寓譏於獎,把個葉名琛也蒙得不好意思,捋着鬍子微笑,說道:「老夫何以克當!——就這首詞請先生判斷一下仙意若何。我還有些字畫,
二十四、五羊城中(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