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臻再見到燕汝文時,罕見的十分心虛。她這上任沒幾天就三天兩頭曠工,這次好不容易回來了,閒話沒說幾句,便又表露了要去泗水的意思。
燕汝文一言難盡地看着門口她和後面蘇冉的馬上掛着的行囊,「所以你就是來通知我一下?」簡直是倒反天罡,他這上司還有沒有一點地位了?得,她還能記得親自來請個假,已經很尊重他了。他吁了一口氣,擺手說:「招個你來欠一屁股債,還不如我單幹呢。走走,趕緊走。」
葉臻抱拳笑道:「多謝都尉,都尉大義!」她接着壓低聲音說,「多謝燕六哥幫忙掩護他們進城,今晚就會有人拿我的令牌來接人,不會讓你為難的。」
燕汝文微愣,片刻道:「那是最好。」
葉臻又說:「你放心吧,我在信中所書都是真的,但知你心有不安,所以我當面再來同你說。」她神色帶上幾分銳利,定定看着他,鄭重地說:「燕汝文,你是白狼軍嫡系。」
燕汝文抬眸看她,知道她還有後半句沒說,目光慢慢變得凝重,微微握了握拳。
葉臻笑道:「都尉,潑天的富貴可要接好咯。別太飄,好好干啊。」
燕汝文這段時日過得是上氣不接下氣,先是怎麼也沒想到那般古怪的病症會出現在淮西,再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個明顯身份顯赫的人來給他當下屬,而神殿和君識更是遠遠超出了他的見識;他才知道自己的體質早已與旁人不同,深夜修煉時,體內涌動的前所未有的澎湃的靈氣更是讓他興奮不已。但凡是個人,尤其是像他這樣曾受人欺侮、又遭門庭衰落投筆從戎的人,無不想過機遇降臨出人頭地。他本以為自己年紀輕輕有這番成就已是光耀門楣,卻不知他還能摸得更高。而即便不是為了功名利祿,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,怎麼可能沒想過斬妖除魔名揚天下?這份招攬還是葉臻發出的,而她已經把葉家這個最大秘密也是把柄坦然地交給了他。當然,她很清楚燕家和葉家的淵源,這份淵源將成為他的效忠最堅不可摧的保障——葉家於他燕常和有恩。
燕汝文再怎麼多疑深思,心中早已難以抑制波瀾壯闊,但被下意識故作的深沉一壓,因而看起來神色十分古怪。他看向葉臻,她雖然是在嬉笑,眉眼間卻顯然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。
其實他第一次見面就該反應過來,他認出了她,並非是認出了葉家小妹,而是……不過就算他當時反應過來,大概也只會認為自己腦子有問題。
鎮國公主蘇凌曦十四年前就死了。但死了又活了並非什麼難事,也沒準人壓根就沒死,你說是吧殿下?
他本來是想順嘴這麼說的,就跟當初跟她調侃梁王和鎮北侯搶女人一樣輕而易舉。他想想都覺得自己真夠年少輕狂的,可誰還沒點年少輕狂了,而且年少輕狂又怎麼了?人生難得輕狂嘛!不過他到底沒說出口,只是像往常一樣肅着臉送走了葉臻和蘇冉,道了一句一路平安。
他回自己房間時,終究按捺不住要去大展身手的雀躍使勁蹦了兩下,然而左顧右盼卻無人能夠分享,這種憋屈又隱秘的感覺簡直要把他逼瘋。他微微嘆了口氣,勉強掐住了自己的手冷靜下來,沉入少年時最熟悉的讀書入定的狀態,潛心修煉。
燕汝文一直很能沉得住氣。這幾日面對神殿的人,他雖不殷勤伺候,也不阿諛崇拜,但確實做出了一副下位者的姿態,謹守着不打聽你們的私事、但你要什麼我一定幫忙的「本分」,就算聽不懂語言、明知翻譯有問題也只做不知。他安慰自己不要以卵擊石貪功冒進,更不要打聽不該知道的事以免惹禍上身,但到底還是忐忑,也有少年熱血帶來的不甘,直到收到葉臻的信才安心,繼續與神殿周旋,今早把他們好好送出城了。
他如此沉得住氣,又有着對局勢天然的敏銳嗅覺,讓他在幾乎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做出了正確的選擇,這正是他被看中的緣由。
葉臻在去泗水的路上還在感慨女帝識人之准,也不得不感慨燕汝文之才。若換了個腦子笨些的,少不得要做出派人跟蹤神殿一探究竟這樣的舉動來。不說別人,她自己都這麼想過。不過她到底還是有點唏噓,就連她都不知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