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座無窗、十二時辰都全黑不見五指的暗房內。
余笙笙衣衫襤褸,縮在一角。
這個角落,能聽到的各種恐怖聲音比其它的位置要小一點點——這是她經過近三百個日夜摸索比較出來的。
「吱呀」一聲,一線日光如刀光劈入黑暗。
她下意識想抬起手臂遮擋,抬到一半又趕緊放下。
在角落轉縮為跪,脊背筆直,雙手交疊,額頭抵在手背上。
如刀的日光里,華麗大宮女裙擺輕掃,腳步都透着桀驁。
聲音清冷帶着輕蔑,似刀背被彈響。
「抬起頭來。」
余笙笙抬頭,蒼白的臉色如玉無暇,絲毫不掩驚艷。
宮女眼中閃過厭惡,手指掐住她的下巴:「余笙笙,你雖為將軍府之女,但自幼長在鄉野,賤骨已成,皇后娘娘肯花費心血教導你,是你的福氣。」
「今日出別苑回將軍府之後,記住,要遵守規矩,別讓人說,這一年的規矩白學了,你丟臉不要緊,皇后娘娘的名聲容不得半個污點。」
「懂嗎?」
余笙笙蒼白嘴唇輕啟:「懂。」
宮女手上力道收緊:「重說。」
「回宋女官,奴懂了。」
宮女嗤笑一聲,手指一甩:「來人,拖出去,刷洗乾淨!」
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闖進來,把余笙笙拖出暗房。
半個時辰後,余笙笙被幾個宮女嬤嬤送出別苑門外,陽光刺得眼睛生疼。
她把淚意忍下去,看向迎着她走來的蘇夫人。
她的生母。
她在鄉下像野草一樣活着,父母動輒打罵凌虐,掙扎着活到十三歲,卻在三年前被將軍府告知,她本是將軍府的小姐,當年將軍夫人身邊的婆子,因受罰心生嫉恨,用外面隨便買來的女嬰把她換走,扔到鄉下老家虐養。
而與她交換了人生的,原來將軍府小姐蘇知意,被如珠如寶地驕寵着養大,還隨她的生父蘇大將軍出戰,勇為先鋒,被皇帝稱讚將門虎女,已獲封榮陽郡主。
皇帝親下的旨意,皇后親自主持的封禮,已無可能更改。
所以,余笙笙這個真正的將軍府嫡小姐,只能對外宣稱是蘇夫人的外甥女,成為將軍府的表小姐。
即便如此,余笙笙心裏也是歡喜的,她有了親生父母,還有兩個哥哥,這是她十三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血親。
她極儘可能地乖巧,懂事,歸家兩年來,她拿出渾身本事想融入這個家,彌補以前的缺失。
娘親、兩位兄長,甚至連榮陽郡主,除了沒能給她真正的名分,對她都是不錯的,讓她以為,她已經徹底成為家中的一員。
可,一年前的春獵,一支流箭驚了蘇知意的馬,以致她跌下馬,摔傷腿,昏迷之際,蘇知意身邊的女侍衛不容分說從余笙笙的箭簍里搶過去一支箭,聲稱就是她那支箭傷人不成才驚了馬。
於是,哪怕她還沒有來得及射出一箭,哪怕她求助解釋,蘇家人都一言未發,根本無需什麼證據,她當場被認定為害蘇知意的兇手,大哥親自打斷她能拉弓,會治傷病的右手,讓她也「感同身受」;
二哥親自對她實施鞭刑,鞭鞭見血,讓她牢牢記住這次錯誤;
娘親娘親在皇后提出要親自替她教女兒規矩的時候,行大禮道謝。
那日她帶着一身傷,連蘇府都沒有來得及回,直接從圍場被帶走,關到皇后城外別苑,整整一年。
整整一年,她的斷骨錯位、長好,背上鞭刑血肉模糊、結痂、留疤都不曾有一個蘇家人,她的血親,來看過她。
三百多個「學規矩」的日日夜夜,早就讓她明白,她還是沒有父母,沒有哥哥的余笙笙。
「笙笙!」蘇夫人含淚上前,拉住她的手,「娘親來接你回家,快隨我上車吧!」
余笙笙受傷的手臂被用力抓住,酸痛難當,忍不住擰眉,抽回手無力垂下。
手疼,也不及擰起來的心疼。
怎麼會不疼呢?這畢竟是她盼了十三年的娘親,用真心用熱情愛過的娘親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