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,我不是什麼老師。開始我以為自己是個臥底警察,可後來發現其實我什麼都不是。好久沒有去探望你了,不知道你近來病情是否有所好轉。也很好……當然,我好不好也沒有人會關心,這是廢話。不說這些了,我想告訴你,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……我多半已經死了。有些話我不便當着你的面說,所以托人念給你聽。我急匆匆地寫下這封信,語言上沒來得及修飾,都是些平日說的白話,你將就着聽吧。
你雙目失明,的確非常不幸。但你心胸豁達,性情開朗,對痛苦付之一笑,我感到很欣慰。我們之間算不上有交情,但僅僅幾天的接觸,令我看到慘澹人生的另一面,這使我覺得非常悲哀。說句實話,你對生活充滿信心和希望,只源於你沒有親眼見到這個世界。不論你聽到什麼,從人們嘴裏說出的話有一大半都值得掂量。因為他們縱使說的是真心話,也必然要先以自己的利益作為前提。
我是煙州人,兩歲時父親去世,七歲時母親去世。在街上和一群同病相憐的小夥伴們一起乞討。我以為乞討是可恥的,但我們還沒有能力去以勞動謀生活。我們是多餘的生命,本來就不該存在,最起碼從表面上影響了這城市的繁榮景象。等到我們長得略大一些,真正想為社會盡義務時,大人們卻都慌恐起來,以種種理由禁錮我們的思想。我至今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。我的是非觀是被人為強加的。十一歲的孩子懂得什麼事,糊裏糊塗地殺了人後,我就再也沒得選擇,被訓練成特工,潛到黑社會去做臥底。當時的我談不上什麼豪情壯志,但也以自己肩負着光榮使命為豪——當時我把人清楚地用好與壞劃分出來。我認定自己作為一個好人,正在扮演壞人為好人服務。五年過去了,我不能過正常孩子的生活,一直保持着雙面人的身份。生存本能把我造就成了一個優秀的演員,而卻以我的人生為劇本。當這齣戲演砸時,大人們毫不猶豫地拋棄了我,像是一顆棋子。我們的人生其實就是大人的棋盤,大人們即使輸了,也可再來一局,而我們卻損失了生命中最寶貴的青春年華。沒有不可救藥的未成年人,只有不可救藥的成年人。
我不想在此抱怨什麼,也並非在向你暗示某些不可言喻的真相,而真實永遠是荒誕不經的。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回顧的過去,而孩子們卻有自己不願面對的未來。我相信自己的思想每一分一秒都在永不停息地變化,但作為一個孩子的清靈內質,我想永遠也不會變。所以我要以一個未成年人的身份離開這個世界,而不願有一天去面對鏡子裏蒼老的面孔。
十二萬元雖然不夠治好你的病,可這是我的所有。我希望能在自己無聊的生活結束時做一件真正有意義的事。我希望你的眼睛睜開時,別去相信鏡子裏的虛像,要堅持自己眼中所見的實像──一切的實像都是倒立的。我無法想像你將面對一個早已耳熟能詳卻素未謀面的假面世界,這是多麼地殘酷。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真希望你不要去看的好。但你與眾不同,我認為你的眼睛不會被世界中污濁的東西所蒙蔽,而去透視每個人笑容可掬的面具下所隱藏着的邪惡殺機。每個人的靈魂都在屬於他們自己的角落裏瑟瑟發抖,這是人生註定永遠無法修改的悲劇。
我衷心地希望你能保持現在的快樂,這不等於痛苦時要壓抑真正的情緒而強顏歡笑。我和我的朋友們一直都在為這一切而努力。最終的目的是,令所有的同齡人以及無法負荷被強加重擔的孩子們,獲得永遠的自由。
說了這麼多的廢話,我想你也聽厭了。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。對了,陳卓他出庭作證,令壞人伏法,成了英雄。他說他要努力學習,將來一定會讓姐姐重見光明。即使這個世界如此地令人不堪忍受,可我們還是有些必須親眼感受的人,你的弟弟陳卓,你的父親陳公達,還有我的朋友任放、宿潤、單晶晶。如果你們互相認識該多好!你們一定會成為最親密無間的朋友。我之所以沒有絕望,就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,惡毒的太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裏還有你們這樣的人存在,我也將與你們同在。
最後用《雙城記》的結尾來結束這封信吧:
「我此刻的所作所為,比以往做過的任何事情都好上加好,我即將得到的,將是一生中最恬靜的安息。」
請允許我這樣做。
角落人韓耕
聽弟弟認真地念完信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