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人蕪姜
西塞的氣候總與漢地不同。八月雁飛,白晝日光將沙丘暴曬得金光芒芒,夕陽但一落下,那沙丘遠望卻又如墳冢,逐漸散發出秋日的冷涼。
阿娘替蕪姜把挽起的袖緣揩下:「落葉歸根,流水望東,從哪裏來的便往哪裏去。我的姜兒可是想歸家了?」
這是個質樸良善的胡婦,眼角的笑紋昭示着她的年歲與勤勞。慣把偶拾的女兒嬌滴寵愛,笑容暖人心腸。
蕪姜收回眼神,掂穩懷裏抱着的菜籃子:「葉落了再生,就不是先前那片葉;水融進大海,便捨不得再離開它的懷抱。蕪姜哪兒也不去,就在這裏陪着阿耶阿娘。」
十四少女,眼眸清澈,裏頭並沒有對漢土多少的眷戀。
婦人想起小丫頭走得瘢痕淤腫的雙腳,彼時衣裳講究,腕上的小鐲亦名貴,毅力卻出離的堅韌。自六歲把她收養,便從未聽她討要過舊親人。平素亦勤快乖巧討人疼,懂事得不似那年歲孩童。
她猜她必曾歷有故事,但她不說,她就不問。
阿娘笑道:「那就不去。看看我們郝鄔族的第一小美人,最後要花落誰家。」
視線從少女胸前羞俏的一抹起伏掠過,本就是那悄悄然長開的年紀,青春美好尚來不及遮掩,就已經遮藏不住。蕪姜臉紅了,借着風聲快兩步:「阿娘剛才在說什麼,我聽不清吶。」
草檐已在眼前,推開門走進去。
郝鄔有八部,婦女辛勤持家,男子皆能武擅狩,各部各為生業,無徭役賦稅,有戰禍則相屯聚。蕪姜這一支只有幾千餘,族人逐水散居,她家的帳包處在最僻靜處。
夜色已灰暗,柵欄把一百隻綿羊圈起,咩咩叫喚不停。那木欄邊半蹲着一名健壯男子,正用鐵錘敲打着木樁,發出「吭、吭」的聲響。蕪姜脆聲叫「阿耶」,抱着菜籃子要往屋裏去。
這孩子,不走心,把爹都認錯了。
阿娘好笑,兜過蕪姜的籃子,沖她眨眼睛:「過去吧,那就是等你點頭的人。」
&姜,是我。」那人聽到了動靜,日暮下的陰影里撩開袍擺站起來。只見身高體實,長髮披肩,額前綁草編飾帶,原來是拓烈。
拓烈是郝鄔族的第一勇士,比蕪姜大三歲,今年十七。他是個孤兒,小時候總得阿耶阿娘的接濟,因此常常跑過來與蕪姜一起放牧養馬。也不知道今天去了哪兒回來,身上的衣裳被撕得一條一條的,看見裏頭黝黑髮亮的健壯身板,幾道皮膚似被利爪破開。
拓烈從小性子爆,總愛打架惹事,給阿耶阿娘添麻煩。蕪姜不由皺起眉頭:「拓烈,阿娘說你在等我?你從哪兒回來,怎麼變成這個樣子?下午妲安來尋我,說從清早就開始找你,找了你一整天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兒。」
邊說邊卸下馬背上的木桶,一臂提到食槽邊,墊着腳尖「刷拉拉」就倒進去了。
拓烈的目光追着蕪姜因為吃力而曲扭的身段,聽她碎碎念也覺得百般好聽,言語裏偷藏喜悅:「我去給你打了一隻豹子。」
豹子?蕪姜手不停,瞄了眼,看到柵欄旁堆着一具花豹的屍體。
&殺生了……你打豹子幹嘛?快過來幫幫我,幫我把這些草捆起來。」
拓烈走過去:「再過三個月就是下一任頭人的選舉,妲安的阿爸說我是族人里最年輕的希望,他叮囑我不要錯過。」低頭看着蕪姜,眼睛像一隻鷹,熾烈烈地,忽然臉頰通紅:「蕪姜,在我們郝鄔族,只有成了親的男子才有資格成為頭領。」
呃……
蕪姜手一頓,頓時有些發窘,不知道怎麼出聲。
哦,她終於想起來妲安說過,郝鄔族男子向心儀的少女求婚,都要打一隻野獸送給女方家。倘若三天後對方把整隻全收,那就等着花好月圓吧;倘若三天後只掛出腿、單把頭留下,那麼便是還要再想想;如果整隻都吊在柵欄外晾着,親事就不成了。
越兇猛的野獸代表對少女的愛越熾烈,代表自己的身板越健壯。大漠裏的人一般不打狼,打了狼容易連累族人遭受狼群的報復,喜歡獨來獨往的豹子便成了最兇殘的獸。拓烈這陣子總往沒有人煙的地方跑,蕪姜早先還奇怪他去幹嘛了,沒想到是給自己打這個。
虧他也捨得不要命啊。
蕪姜
第2章 『第二回』殺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