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明外廷開始查賄政之弊的同一時間,內廷也開始查賄政之弊。
查太監貪腐這件事,非常的魔幻。
魔幻到朱翊鈞看着面前馮保這本奏疏,都有點以為自己看錯了,就像是娼妓有很多個相好的,太監貪腐自古就非常理所應當。
朱翊鈞跟馮保講,大明這條船是從頂上開始漏的,主要是皇宮庶務之事,對於宦官貪腐,朱翊鈞持有保留意見,保留就是不反對,不反對就是你不要太過分,我就當不知道的一種態度。
馮保很清楚皇帝這種態度,可問題是張宏虎視眈眈的要撅了他這個老祖宗,賄政、姑息宮裏更加嚴重。
馮保不得不對太監貪腐的事進行追查了,因為已經影響到內廷的正常運轉了。
南京內官監奉御靳成等一眾南京太監們,共計貪墨南京皇宮修繕銀子三十二萬四千餘兩,論斬。
蘇州、杭州織造太監陳寶等一眾織造太監,共計貪墨蘇杭製造絲綢3.5萬餘匹,其中包含了御用緞匹近三千匹,論斬。
靳成是馮保的人,陳寶是張宏的人,同時論斬,他們論斬不是因為貪了多少銀子,而是把手摸向了不該伸的地方。
首先是南京皇宮修繕,皇帝的確不去南衙住,但這個錢不能拿,尤其是眼下北衙皇宮中軸線被燒的一乾二淨的時候,而御用緞匹居然敢貪三千匹,緞匹這種皇室專用的絲綢,一年入京才五千匹!
「張大伴,你不反對下嗎?這也有你的人。」朱翊鈞看着手中馮保的奏疏,詢問張宏的意見。
「不打勤不打懶,就打那個不長眼,國帑內帑空虛,不想着陛下主上,只想着自己,這就是該死。」張宏並不反對馮保殺貪腐之風的打算,內廷真的要殺這股賄政之風,物理意義上的殺,直接論斬。
張宏認為這兩撥人都該死,宦官無論是老祖宗還是二祖宗的人,那首先都是陛下的人,這手伸向了不該伸的地方,就該死。
朱翊鈞捉摸了下,一邊批閱一邊說道:「那就鴆殺了,留個全屍吧。」
這是朱翊鈞最大的仁慈了。
宮裏的撕咬比外廷來的更加直接和血淋淋,按照宮規,這些個宦官,都要千刀萬剮的,朱翊鈞還是給了最後的體面。
而繼任蘇州杭州的織造太監名字叫孫隆。
朱翊鈞處置奏疏的地方在文華殿,本來應該在乾清宮的,但是乾清宮被點了,朱翊鈞說送慈寧宮批閱,張居正不同意,不同意的理由非常奇怪,張居正說不方便,因為要傳遞公文,要走工地,容易丟失。
後來朱翊鈞才發現,張居正真正的理由不是不方便,而是他是真的不相信任何人。
這次宮中大火,張居正懷疑李太后是幕後指使之一,目的就是繼續獨攬朝綱。
大火發生在李太后移宮慈寧宮之後,大火發生後,朱翊鈞搬到了慈寧宮暫住,移宮之前李太后在乾清宮掌批閱奏疏之權,為了不讓權力從手中流失,勾結宮外發動了大火燒宮,是情理之中。
而且武清伯李偉和族黨尤其是張四維有生意往來。
張居正表達的非常隱晦,他講史,講宋仁宗和劉娥劉太后的權斗,講世宗皇帝和張太后的鬥法,講漢初呂后,將唐初則天皇后,講景泰帝兒子朱見濟的離奇死亡,講景泰帝無子,講奪門之變。
景泰帝兒子的太子朱見濟的死,即便是在國史實錄中,也只有一個薨字,不說病死,不說暴疾,只有薨一字,讓人浮想聯翩。
權力會讓人變得面目醜陋,權力讓人慾罷不能,權力就是人心至毒,張居正是怕大明頂層撕裂鬧出亂子來。
朱翊鈞一句話把張居正給秒了,他告訴張居正:萬曆二年三月起,因為武清伯李偉請四千銀修家宅,鬧出了勛戚們上奏請修家宅的亂子後,送往乾清宮奏疏,聖母就已經不看奏疏了,皆是朕親手硃批。
李太后的放權,遠比朝臣們認為的要早的多,武清伯李偉鬧出了點小亂子之後,李太后就不看奏疏了,反正小皇帝看得懂,處置得當,李太后費這個勁兒作甚?
最近宮裏的銀子多了,皇帝逢年過節就恩賞武清伯李偉,多的時候五百一千兩,少的時候,也有一百、兩百,一年得有一萬兩左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