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正月,天氣一下便暖和起來。
回首這一年冬,似乎未能下雪。又因蕭扶光入了內閣,極易招惹非議,於是有人說,這是因郡主是女流,今冬才未見雪飄。
傳不到蕭扶光耳朵里的,由他們去說;傳到她耳中的,惹得她不快,便下令徹查是誰的嘴巴這樣大,最後發回翰林院——閣臣中許多是翰林院與六部提拔上來,若是被發回去,等同這一生升職無望了。
於是再無人提今冬未雪一事。
蕭扶光感嘆:「怪不得都想要權,原來它不僅能讓自己做想做的事,也能讓自己聽不到不該聽的話。」
二月里帝京上空飄飛紙鳶,四方城門大開,迎接各省考官。
春試規矩更嚴,自考官考生身家籍貫到考場位次都是提前擬好了的,主裁是太傅華品瑜,無人不是心服口服。
考期在二月,蕭扶光雖未經歷過春試,然而她也曾在書院,深知考生舞弊之法——此時白日將暖,夜間仍寒,是以不少考生懷挾舞弊,此為最常見其一;其二便是內部人員出賣考題,不過因有華品瑜做考官,便是趙元直等人都無法提前知曉考題,所以此路行不通;其三便是替考,這一項最難檢驗,但蕭扶光早在去歲秋闈後便將考生名單發往各省,以恭賀之名收錄身帖,用硃筆暗做標記後下發,倘若來京考生與名單上不一致,甚至硃筆標註同鄉進士有入京記錄,便會嚴查此考生
與同鄉,以防頂考舞弊。
法子雖笨卻巧,直至二月初時倒真發現有兩位疑似舞弊者。
但一切都要等春試前一日才能見分曉。
春試首日是二月初九,雷打不動,考生需提前一日進考場。
白弄兒依然是搜檢官,初八這日早早來到考院前。
他大馬金刀地往那兒一坐,武者氣息瀰漫開來,加之考生們提前得知這位是先帝養育過的人,心中不免惴惴。
蠅頭本是再常見不過的小抄,狹小一片,莫說藏在手心,便是指甲縫裏都能塞。
白弄兒冷着一張臉從考生們的褻褲、鞋底、頭髮絲里搜出,見多不怪,伸腳一踹讓人滾回老家。被踹的考生們哭哭啼啼認錯,想要求個重新進場的恩典。白弄兒冷着臉拔出刀,寒光照面,嚇得人要尿褲子,當即蒙頭蓋臉回家,準備三年後再戰。
驅趕已經算得上輕,兩位替考舞弊的果真被抓出來時,被替考之人永生罷考,替考之人進士除名。莫說三年,便是三十年後也翻不了身。
三場考試分別設在二月初九、十二、十五日,因規紀嚴明,蕭扶光本人也不得隨意進出考場。
她這幾日常常來考院外靜坐,就為一個心安。
六日過後,她來得再早,考院門前也早已擠滿了人。
第一位考生出來時蓬頭垢面,畢竟講究些的還願打水清理,可時間有限,多的是人想節省下時間用來作文章。
蕭扶光見人群中有三兩人衝上去,也
不多說話,遞了剛出爐的餅和熱酪漿給他吃。
還是那句老話,三年一次,人一輩子難說能活多久,普通人往往更珍重這來之不易的機會——做生意、做官哪樣不需要家底子?唯有讀書才是最公平公正的一條路。
蕭扶光隱在車中,她自然也見到了帝京秋試時排名在首的那二位,比之他人,那二位倒是從容。
她看了一會兒,出聲想要離開時,人群中驀然出現一個人影。
她已有數月不曾見過司馬煉。
而今突然再見到這個人,她在車中,他在人流中,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兩年前,那時她隨父王自嶧城回京,也是如現下這般場景一樣,她在車中好奇地向外看,看到人群中那抹垂首叩頭的背影。
那時她想的是,他都跪着了,脊樑為何還挺得這樣直?他是不服氣嗎?那她可得好好地折一下這不屈的脊梁骨。
被忙碌沖淡的回憶瞬間襲來,令她有片刻的失神。
他仿佛也看到了她,隔着這樣多人,揚起臉來沖她笑。
司馬廷玉眉眼張揚,司馬煉同他極像,笑起來時眼尾都要飛起來一樣。
混亂記憶來勢洶洶,逼得蕭扶光眼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