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這些年天下動盪,昇平坊杜宅似乎沒太多變化,院子裏的竹圃茂密了些,瓦當與樑柱陳舊了些。
午後,風吹着東廂的窗柩發出輕微的吱呀聲,盧豐娘終於忍不住推門而入。
「你還不起來?多大的人了,成天賴到日上三竿!」
杜五郎裹在被子裏,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又閉上,好一會才囫圇吞棗地說了句話。
旁人是聽不懂的,唯有盧豐娘知道,他是說去年上元節因留在靈武沒能回來,今年他打算帶兒女徹夜遊玩,提前補覺。
「離上元節還有十天,你就補覺?」盧豐娘埋怨道:「補了大半年了還在補。」
「阿娘,你怎麼一天到晚嘴都不閒的,再這樣我真的要自立門戶了。」
「是我想喊你起嗎?你阿爺又板着那大方臉,責問你不去上衙。」
「?我不雇了人替我點卯嗎?」
杜五郎也就是驚訝了一下,很快又把這事拋諸腦後,好在他也終於坐起身來。
這已是正興三年的正月,他已有三十一歲,坐在榻上揉着眼睛的樣子卻還帶着一股孩子氣。想來是因在家裏待得久了,諸事不操心。
家裏別人都已用過飯,但盧豐娘不僅給他留了飯菜,他吃的時候還坐在一旁看着。
就這麼一對母子,討論着的卻是國家大事。
「你阿爺說,得空了讓你勸勸陛下。」
「嗯?」
「過了年,陛下說想去天下各地巡視一番。」盧豐娘道:「近日來,你阿爺愁得睡不好,整夜都在翻身。」
「這有何好愁的?阿娘,今日的蘿蔔咸了,雞蛋羹攪得勻,就是味道淡了。」
杜五郎不以為意,自顧着吃。
他想到了在靈武時與郭子儀說過的話,反過來道:「我還想勸阿爺早點致仕呢,過些閒逸的日子。」
盧豐娘道:「他才不致仕哩,就他那能耐,好不容易當了宰相,怎可能輕易放了。」
說到這裏,她四下一看,壓低了些聲音,又說了一樁隱秘之事。
「而且,萬一顏公退了,朝中就只剩他資歷最深。」
杜五郎訝然,道:「顏公為何要退?不會是阿爺想與顏公爭權吧?」
「不是。」盧豐娘附在他耳邊,低聲道:「早在前兩年就有流言了,說顏公早有野心,謀劃讓陛下奪位。要麼是早知陛下身份,所以嫁女。更有甚者說他助陛下偽造身份」
「所以我說嘛,要激流勇退。」杜五郎道:「今日是顏公樹大招風,萬一他退了,就輪到說阿爺啊。」
「那不一樣。」盧豐娘道:「之所以這般,還不是太多人到顏公門下求官,被他拒絕了,心生怨尤,故意編排嗎?」
「阿娘這般說,那換成阿爺,他就能處理得更好嗎?」
「我就是說萬一,那些傳謠的全被陛下殺了,眼下早沒風氣了。」
杜五郎更是訝然,道:「陛下殺了?怎麼殺的?」
「好像暴死家中吧,我一婦道人家,哪懂這些。」
「我看阿娘婦道人家,懂得可多,都是哪聽來的?」
「還不是你阿爺說的。」
「哦。」
「話說回來,陛下這又要造船,又要出遊,那不是秦始皇的作派嗎?這哪成,必然是要勸的。」
杜五郎只當樂子聽了,搖頭道:「秦始皇派人出海是尋長生,陛下不一樣,那是有的放矢。」
盧豐娘不懂這些,只道:「你阿爺說了,你若不勸,便讓你阿姐去勸。」
「你可別招阿姐,好吧,我聽阿爺的就是。」
「這還差不多。」
杜五郎無奈,捧起那大碗把蛋羹一飲而盡,便去找薛白。
第598章 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