泰昌三年仲春,鄭海珠離開北京時,就連下屬洪承疇,也以為她又是去大寧,替朝廷盯着代國宗藩子弟續充兵源的事。
而實際上,鄭海珠在京西南,與田爾耕派出的東廠番子們會合,進入河南地界,過彰德、衛輝、懷慶三府,直到在孟縣過了黃河,進入福王朱常洵就國的河南府,在洛陽城外商賈雲集的車馬店,駐紮下來。
魏忠賢得到消息後,很快過來了。
「夫人,如你所料,福王連二十萬兩,也不肯出。」
「是黃秉石親口回覆你的?他的情緒如何?」
「他,也不是毛頭小子,對着我痛罵福王無德還不至於,只是一個勁地請咱家回京後替福王圓融些個。但有意思的是,他把他親家,啊不是,把福王的親家,也一起帶到我跟前倒苦水了。」
鄭海珠道:「哦?就是福王長子德昌王的岳父?」
「對,我暗地裏查過了,這個黃奇瑞,和黃秉石私交很不錯。德昌王的名聲,比他爹強一點兒,也與這個黃奇瑞有關。郡王府和黃府,經常做些施粥濟窮的善事。這回黃奇瑞跟着黃秉石來,送上了三千兩銀子,讓我給兄弟們買酒吃。」
鄭海珠嘴角彎了彎:「這兩位黃公,不但不狐假虎威、仗勢欺人,難得行事也不像讀書讀傻了的。他們在洛陽城內城外,有多少商號?」
魏忠賢蹲在河南府,本來就是借着遴選秀女之名,行調查福王家底之實,外戚與王府文武臣僚們,也在暗訪範圍內。
鄭夫人的問題,他對答如流:「黃秉石自命清流,沒有裙帶關係過來撈錢,家中只有兩個妾伺候他,嫡子庶子都留在老家,正妻管着,讀書考進士。黃奇瑞嘛,倒是有親戚在城裏開着商鋪,賣些蜀地的錦緞和紙箋,和福王的產業,還有他那些侍衛爪牙們的產業,沒有交疊。」
「蜀地?他是四川人?」
魏忠賢點頭。
鄭海珠把玩着茶盞蓋子,若有所思。
天子朱常洛雖然已如臨軒授鉞般,給了她可以不慮手段、從福王這裏弄來一百萬銀子的權力,但權力怎麼用,是個藝術。
鄭海珠在京師請戲班子造輿論,讓魏忠賢帶着福王母子的仇家方芸姑娘來洛陽,以及用讀書人喜歡的方式給王府長史擼順毛,都是給自己準備好抓手。
現在,聽了魏忠賢的匯報後,鄭海珠意識到,黃奇瑞這條線,也可以做做文章。
沒準,還能在扳倒福王的同時,讓這一支宗藩不再強佔江淮鹽引,讓河東鹽和四川鹽的鹽引兌換與消費,重新回到正軌。
「老魏,你先回城裏,按兵不動,仍是慢吞吞地看秀女,每日只選兩個,反正咱也沒去叨擾州府,沒花府里的銀子,府尊們,樂得看戲。如果福王憋不住開始買民女了,你就這麼着」
魏忠賢將鄭夫人吩咐的一二三聽完了,笑道:「夫人放心,老魏從前在市井裏討生活的時候,嗓門之大,賽過朝廷三眼銃炸膛的時候。」
鄭海珠嘆口氣:「老魏,我做事,都是先禮後兵。在山東的時候,我也是先給衍聖公府一個機會,誰曉得他們不知好歹,非要逼得我撕破臉。這回福王也是如此。老魏,你說說這些王孫貴胄,怎麼肚子裏頭的,就不像你我這樣,有地方裝那麼二兩仁義禮智信和菩薩心腸呢?」
魏忠賢忙在面上陪着感慨,心裏卻覺得好笑。
得了吧姑奶奶,就你還仁義禮智信,就你還菩薩心腸,老魏覺着,你肚子裏的壞水,比我還多。
洛陽城,春深。
黃秉石自從將福王不肯出二十萬兩的意思回復給魏忠賢后,就一直惴惴不安。
先頭幾日,黃奇瑞還寬慰他,說
這位姓魏的公公,很乾脆地就收了禮,應不至於臉一抹便成了妖怪。
黃秉石卻道,朝廷如今什麼情形,魏公公也不是個軟柿子,自己還是要再勸勸福王。
又叮囑黃奇石:「德昌王愛護王妃,更敬重你這位岳丈,你務必叮嚀於他,若福王宣他去府里挑女娃娃做妾,他千萬稱病莫往。這不是你們老黃家父女心眼小、容不得郡王府進新人的事兒。」
黃奇瑞一個勁點頭:「明白,明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