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到此,鄭海珠微起漣漪的心緒很快平和下來。讀字閣 www.duzige.com
她用帕子揩揩嘴角,認真道:「小姐,我在老家自梳,並非只為了出來行走便宜,更因為,腦中確實沒什麼從人的念頭,總覺得,還是琢磨這些錦繡綾羅、各色棉布,才有意思。」
韓希孟見她陳說心跡的堅決模樣,一如數月前投身為仆時所見,便也收了打趣的表情,誠摯道:「那你便跟着我,不管在韓府還是將來去顧府,咱們繡遍山川風物、百鳥萬獸,多麼快活。」
頓了頓,又道:「不過,那馬將軍當真是個堂堂男兒,又心細如髮,今日在董府門口,眾目睽睽之下為你我說的一番話,着實教我們在城中府中,都少了許多麻煩。」
鄭海珠解頤一笑:「那倒是。對了小姐,方才在前院,老爺和夫人說,馬將軍救了韓家大小姐的性命,韓家怎可失了禮數。他們叮囑我回來與你商量,送些什麼馬將軍和所部軍士們。」
方才,得知謝禮的決定權交由韓希孟,鄭海珠從前院回來的步伐就比平時放慢了許多。
所有藍圖,動手繪製的前提,都是構思。
構思的前提,是靈感。
靈感又往往並非出自天賦的想像力,而是與冒險和奇遇糾纏。
鄭海珠經歷了匪寨之險和岱山島之奇後,似乎觸摸到了抓住靈感的竅門,所以才與顏思奇約定海運香藥,與毛文龍約定陸運綢緞。
緩步於假山魚池的韓家大院中,鄭海珠思考着應給馬祥麟的軍隊送什麼厚禮時,遵循了此前同樣的思路,獲得了靈感。
於是,此際傳達完二老爺的「指示」後,她認真地向韓希孟建議道:「我們送棉布。」
「棉布」
「對。小姐,今日坐於馬上,我看到馬將軍的手腕上有大片烏紫,驚詫之下冒昧問他,他苦笑說乃是軍服津了汗漬,竟褪色了。我又趁他們中途歇息飲馬時觀察,果然那些川兵的脖頸和手腕處也有這樣的痕跡。」
韓希孟搖頭:「定是染料差、工藝也不行,想來是廣府貨或者潞州貨。對了阿珠,我記得你說過,當初在匪寨時對馬將軍起疑,就是因為他身上有薄荷皂氣。」
鄭海珠應道:「嗯,可見,他雖是武將,卻並不是那些不講究的粗人。他所帶的,是類似家丁的精銳,皆為川人。蜀地歷來,以織錦名揚四方,但不出棉布,那裏的棉布,多由粵地或關中運進去。把持我們松江棉布販運的徽商,勢力在山東、京師和遼東,故而馬將軍他們這樣的川人,不曉得松江棉布的好。小姐,我瞧這馬將軍,如此年輕,就受朝廷器重,而今年,北方的建州女真首領努爾哈赤又自立為大汗……」
鄭海珠的思維太跳躍,韓希孟聽着聽着,有些懵,納悶道:「送些好布給將士們,自是應當,可是這和北方那些女真人有什麼關係」
鄭海珠放慢了語速:「小姐請想,川兵和浙兵一樣能打,說不定朝廷讓馬將軍帶兵北上伐虜呢屆時,可不是今天咱們看到的百來人。兵戈一響、黃金萬兩,朝廷調兵出關,是要給餉銀的。若韓家包圓了他們的被服,那得是多大的軍需買賣呀。」
韓希孟一呆,繼而歡暢地笑起來。
她今日所歷,手下干將失而復得,未婚夫婿又體貼靠譜,心情正是大好之際,此刻聽了鄭海珠一番話,更不覺得是紙上談兵的空想。
「阿珠你可真與戲本子裏那些女子不一樣,馬將軍那般英氣勃勃的人物,你不惦記他的人,倒是惦記他的錢。唔,也對,他不是那個四川女土司的兒子嗎就算如馬將軍所言,他家從未盤剝當地民脂民膏,但他母親的威望總是在的吧。」
「還是小姐提醒得對,」鄭海珠接過話茬道,「馬將軍的母親,我們備禮時,更不能遺漏。黃大人說那位夫人姓秦,是堪比佘太君、穆桂英那樣的巾幗將軍,但既是女子,豈會只愛武裝不愛紅妝。」
「有理有理,阿珠你去拿紙筆來。」
韓希孟被引導得漸入佳境,開始不說廢話,吩咐鄭海珠做好實質性的記錄。
「靛石青菱格布,每位軍士半匹。我們韓家的這種布,又吸汗又不招搖,軍士們做棉甲里的中衣,最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