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希孟吩咐鄭守寬出去院裏坐着,看住月洞門,便是自己院裏的婆子和小丫鬟,也不許進來。筆神閣 bishenge.com
然後,她關上房門,坐到鄭海珠的榻前,盯着她道:「你覺得,這次害你的,和去歲害我們的,是同一撥人麼」
鄭海珠解釋道:「我原本還不太確信,但繆阿太說了蠶戶家顯字後,我才肯定,既不是你三嬸嬸報復,也不是李國助尋仇,因為,很簡單,如果是他們,不論他們是蠢笨還是聰穎,都會直接取我性命。可此番的情形,與去歲你我所遇見的,何其相似。」
韓希孟想了想,點頭道:「去歲也不是要直接殺我,否則在船上一箭射死我不就行了,何必非要讓我進匪寨受辱。而這一次,雖是要燒死你,卻似乎還想在你死後污你清名。」
鄭海珠道:「正是。我是你的親信,是韓家的人,污衊我冒犯蠶神、竟遭天譴,多半,並非如繆阿太所言,是針對顧家,而更有可能,是針對韓家,針對你。」
韓希孟瞪着眼:「為何針對我」
「因為你要嫁給顧家最受器重的嫡長孫。這段聯姻,松江府三縣,從風雅無比的縉紳,到老實巴交的農人,都以為是天造地設的佳緣。要破壞它,除非,除非你韓大小姐出嫁前受辱失身,或者韓家聲名掃地。」
韓希孟只覺得汗毛倒數:「這……松江府多少縉紳之家,都比韓顧兩家更富貴,顧二哥在我眼裏自是,自是連萬歲爺、太子爺也比不過的,但這只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罷了,松江三縣的英才,畢竟大有人在,為何非要盯着拆散我們」
鄭海珠沉吟道:「這一節緣由,我是在月港與紅夷人因為獨門染料較勁時,忽然想明白的。小姐,顧家能碾壓其他家族的,不是富、不是貴,而是藝,繡藝。」
「阿珠,你是說,繆阿太的獨門絕活」
「對。小姐,繆阿太出宮時,從皇后那裏得了手書的,一身刺繡絕藝,可以開簾設帳、傳於後輩。她也對諸人坦言過,自己雖非顧老太爺的正妻,但十分感念顧家,所以會將手藝傳給顧氏嫡媳,而非嫡女,更別提自己那位庶出的女兒了。」
韓希孟皺眉:「那跟我也沒關係呀。我至多,就是個孫媳婦。大伯母沉奶奶,才是長房長媳吶。」
鄭海珠道:「沉奶奶做不了傳人。」
「為何」
鄭海珠遂將自己去年在佘山蟹宴上所見的一個細節,告訴韓希孟。
韓希孟大吃一驚,道聲「平日裏竟看不出」,繼而細思恐極,正要深究探討,忽聽鄭海珠「嘶」了一聲。
她因燒傷的雙手劇痛,實在沒忍住,呻吟起來。
這是在古代,醫學沒有那麼發達,雖然郎中們以煮沸過的紗布包紮燒傷處的皮膚,與後世避免感染的原理是一樣的,但畢竟沒有口服或者靜脈注射的鎮痛藥物。
隨着時間的流逝,那鑽心的痛楚,開始浮出水面。
鄭海珠這才曉得,燒傷的痛,比刀割更甚。
繼而卻又慶幸,還好白磷是塗在絹馬四腳的,並且此世的白磷,想來提純有限。
否則,若是後世的白磷,直接附着在皮膚上的話,那千度高溫,只怕在大牯牛跳入月河前,自己就已被燒穿皮肉、白骨可現了。
此刻,韓希孟見鄭海珠大吃苦頭,霎時心疼不已,說道:「阿珠,我知曉一個民間秘方,用剛出生的小老鼠,煮爛,搗成泥,敷在傷處……」
鄭海珠雖疼得齜牙咧嘴,也趕緊拒絕大小姐這份好心。
燒傷患者最怕感染,這不問青紅皂白地往傷處塗所謂秘方的事兒,她一個現代人,可不敢冒險。
「好好好,依你,不塗老鼠膏。」
韓希孟柔聲道。
鄭海珠看着大小姐這滿滿當當的母性噴薄,不免莞爾。
自己上輩子讀《紅樓夢》,每每讀到黛玉和紫娟、寶釵和鶯兒情誼,日常說心事也好,離別訴衷腸也罷,總是感慨,即使在沒有平等概念的古代,人與人之間相處久了,許多親昵也是可以超越階層鴻溝的。
此世到了自己身上,韓希孟與自己的關係,不也是這樣麼
說到階層鴻溝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