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上的那些還不是重點。
這幅畫最有活力的部分並不在於筆觸紋理的靈動。
而在於氣質的靈動。
是光的靈動。
這種靈動的感覺與其說是「動感」,唐克斯更願意稱之為「動勢」。
動感是一種激烈的感覺,拳擊手打出的閃電般的勾拳,風雨中海邊翻起的連綿波浪,從山頂上滾落的石頭
而動勢是一種能量,靜止卻充盈的能量。
它是拳擊手牢牢的用眼神抓住對手之後,一次悠長的呼吸。它是站在平靜的海邊,看着天藍色的海面上方,地平線的遙遠處,有青黑色的雲正在聚集。它是背包客穿越山谷時,抬頭上望,發現有巨石傾斜的橫亘於崖壁之上,岩石與山體之間,只有一線相連。
它驚心動魄。
它又引而不發。
畫筆、畫刀、手指,不同的材質紋理在畫布上交融,東方和西方兩種藝術美學相互碰撞,最後便編織成了一張有彈性的網。
繽紛的顏料在上面相互堆積,那種能量也在整幅網上流溢、徘徊、震盪。
唐克斯的目光望向屏幕,仔細的回味。
擁有動勢的不僅僅是上面的人物。
不僅僅是那個正在給小女孩洗頭的大叔,還包括陽光本身。
似乎連日光也在畫家的筆下,被熔化凝聚成了有額外重量的東西。
仿佛一塊懸浮於高空的巨石。
這張畫上光的溫暖不同於《為貓讀詩的女孩》上光的溫暖,後者的暖意讓人覺得安寧,而前者,則會覺得它隨時都可能從中間裂開,變成席捲的光焰。
把美術展上投稿所收到的眾多作品擺成一排。
在各種奇異的,瑰麗的視覺轟炸里,《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》絕對不算是一眼看出最出挑,最出眾的。
如果感受不到這幅畫的那種能量,甚至會覺得這幅畫的構圖、趣味,對人物性格的表現都平平無奇。
這話其實也不算錯。
它的構圖本來就很簡單,畫面的結構設計有一些想法,不過在唐克斯看來,也沒什麼特別的。
畫展上畫面結構做的好的參賽選手多了去了,更不用說那些主業就是玩「設計」的現代藝術流派了。
這幅作品的趣味性更是乏善可陳,沒有試圖用一幅畫來闡釋多麼宏大的故事,沒有男人和女人間的愛恨糾纏,也看不到多麼引人深醒的社會反思。
唯獨唯獨。
一旦你長久在它面前駐足,靜靜的和畫面對視,真正把這幅畫給看進去了。
那種動勢,便會與你的心臟發生共鳴。
整個人似乎都變成了這幅畫能量的共振腔。
心臟在跳動。
而你便於無聲之中,聽到潮起潮落的聲音。
這張作品,最與眾不同的亮點便在於此。
「酒井先生,你剛剛說畫好作品,再談創意才有意義。在我看來,就算用這個標準來衡量,他也非常好的用一張好畫,把自己的創意與想法實現了出來。尤其是對他這樣年輕的畫家來說,繪畫的基本功很紮實。」
唐克斯點評道。
身前作品的繪畫基本功當然是很紮實的,甚至可以說是優秀。
但在國際雙年展這樣的大型舞台上,每個人都很優秀。
優秀是參展的底線。
他離畫出來就讓唐克斯直接跪到地上唱征服的水平,肯定還差了十萬八千里。
哪怕以顧為經如今的年紀為標準來看。
這種用筆熟練度讓人驚訝歸讓人驚訝,離驚世駭俗還差的遠。
藝術行業人和人的區別比人和猴子的都還大。
技法、天賦、命運。
樣樣都天差地別。
有些人畫到了九十歲,還是一文不名,有些人二十歲,就是世界最頂尖的大畫家了。
像是提香,像是卡拉瓦喬,還有拉斐爾。
拉斐爾在意大利給客戶畫畫,作品簽名後面被允許加上「Maestro(意語:大師)」這個屬於當時畫家的頂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