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隆四十一年的最後一個月份,俗稱「臘月」。
京城照例是很熱鬧的,四九城的旗人們籌備過年,這裏面的講究可多了,一般人壓根學不來。
距離衙門「封印日」還有幾天,
許多人家已經開始籌備年貨了。
吃食是大頭,瓜果酒肉,葷素點心,羊頭豬頭,講究繁多,一樣都不能少!
一身嶄新衣裳也是必須的,不然走出去被街坊四鄰恥笑窮困潦倒,整個一破衣爛衫!
親戚朋友上司伍的,也要走動一二!
這些開支加起來是個龐大的數字。實際上有一半的京旗人家囊中羞澀,打腫臉沖充胖子,借錢過年!
理藩院衙門當差的正紅旗旗人,那三爺,這幾天心神不寧。
「當家的,你每天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竄,你有啥心事?」
「我,我有啥心事,我就吃飽了撐的想遛彎。你一婦道人家胡咧咧個啥?」
「得了吧,院兒里的大黃狗都瞧出來了。您吶,愁銀子!」
那三爺嚇了一跳:「噓。」
中年胖婦人,無可奈何的笑笑:
「我懂,家醜不可外揚。對吧?」
「咱旗人活的就是個體面。這種不體面的話,以後少講。」
「得,當我白說。」
婦人丟下個白眼,自顧自的離開了,去鄰居家嗑瓜子閒聊。
家裏老爺們負責銀子,否則她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。
那三爺在院子裏踱步,下定決心,去當幾件東西。找了塊藍綢布把兩件祖傳的瓷器包了。
又雇了輛馬車,方便隱匿。
一路上,
不斷遇到熟人打招呼,車帘子就沒放下來的機會。
快出巷子口又遇到一衙門同僚,拱手行禮:
「那爺,您這是?」
「去泰豐樓,有位外地窮縣為官的老友進京,邀我一敘。10年未見,甚是想念。」
「喲,您老這人脈真是深不見底。」
車把式雖是廊坊人,但久混京城,熟悉這片地面爺們的德行。悄悄的放慢了車速,方便客戶多吹噓幾句。
那三爺笑道:
「您這又是?」
「哦哦,鄉下來了幾個窮親戚,我這不是去館子訂上兩桌,不能丟了咱京旗的禮數。」
「哪個鄉下?」
「吉林來的。共一個老太爺的爹。」
那三爺擺出上位者的姿態,居高臨下,滿懷憐憫道:
「年關難過呀。」
「誰說不是呢。」
離開了熟人區域,車把式明顯加快了速度,頭也不回的問道:
「爺,去哪兒?」
「西市胡同。」
「得嘞,您老坐穩了。」
那爺家住城東,溜溜的跑到城西找當鋪,不是閒得慌,而是為了遮羞。
典當,
是旗人覺得很跌份的一件事。
甚至比只生丫頭不生兒子還要跌份,畢竟沒兒子可以甩鍋老婆,沒銀子的鍋甩不出去。
那三爺閉着眼睛,正襟危坐,心中默念:
「年關難過!」
那位訂館子的同僚甭看官袍鮮亮,口氣挺大。
實際上也就隔壁二葷鋪去買點豬頭肉、鹵大腸、油炸花生米,再打2斤渾酒。糊弄吉林來的親戚,足夠了。
雖是同根同源,可在京旗眼裏,吉林那幫旗人都是土老帽。
黑龍江的旗人就甭提了,簡直是不開化的野人。
盛京稍微好點,相當於保定廊坊這種鄉下檔次。
關內的駐防八旗,那又要區分看待的。南方的高人一等,西北的全是苦哈哈。
總之,只有京旗才是正宗。
「爺,到了。」
「伺候着。」
車把式拿下小凳子放地上,又伸出一隻手臂扶客人下車。
那三爺的眼光從未在他的臉上停留一刻,下車的動作十分尊貴,拿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