細雨如酥,一高一低兩道人影並立。
聽說刻的真是自己的碑,陸遠笛默默把傘收回來半邊,陶眠不可避免地被雨打濕。
陶眠:
「別這么小氣。你也可以刻我的,禮尚往來。」
他倒是很大度。
陸遠笛明顯不想糾纏於這個話題,她的頭向左一偏,顧園的墓碑進入她的視野。
「今天是顧師兄的祭日。」
「嗯。」
陸遠笛未曾見過活的顧師兄。關於顧園的一切,陶眠講述的有七分,她私下探查的有三分。
顧園是一個有本事的人。他的天資足以支撐野心,狠絕和冷血是助他披荊斬棘的雙刃。他同樣背負着悽慘的身世,同樣毅然地選擇復仇。在陸遠笛眼中,他和自己完全是同類人。對於顧園採取的每一個看似毒辣的舉措,陸遠笛遠比陶眠更能理解。他們天然地以最惡的方向揣測他人,留下後患等於背叛自己。
陸遠笛甚至知曉當年霍家之事。顧園將霍氏滅門,師父陶眠因為此事而震怒,師徒二人之間的關係險些一刀兩斷。顧園主動低頭,連年請求陶眠的原諒。但陸遠笛知道他肯定不認為自己是錯的,換作她,也會是相同的做法。
她將做得更隱蔽,最起碼不讓陶眠知道。
不過轉念一想,當年的陶眠還會生氣,他現在對任何事皆雲淡風輕了。
「我記得我幼年時,每年今日,你都會獨自上山,還不讓我跟來。」
陸遠笛下意識地把傘又遮在陶眠的頭頂,看他用麻布擦拭着碑上的泥點。
「你不是嫌煩麼?第一次帶你來這裏,你就嚷嚷着再也不來了。」
「哪有人把幾歲的孩子按在墳頭連講好幾個時辰的故事,」陸遠笛回憶起來就有些無奈,「不聽完還不讓走。」
「咳,師父這不是才華橫溢麼,憋在心裏堵得慌。」
「後來你不讓我跟,我反而偷偷跟去兩次。」
「我就說你這孩子從小一身反骨。」
「我看見你在師兄的墓前酩酊大醉。」
陸遠笛彼時年紀小,每天最痛苦的事情便是早起。好在師父不催促,因為陶眠比她更能賴床。
但她知道一年中唯有一個日子陶眠不會睡回籠覺,那就是大師兄的祭日。
某日她下定決心尾隨陶眠,在顧園的祭日當天上山,聽聽師父要和大師兄說什麼心裏話。她怕自己睡過了頭,半夜三更驚醒之後不敢再睡,撐着眼皮,直到隔壁屋傳來起床穿靴的動靜。
她隔着一層窗戶紙,看見一道模糊的身影推門而去,也利索地從床上爬下來,像只偷油的小老鼠,小心翼翼地跟在陶眠身後。
她知道顧園的墓地具體方位,提前踩好點,在一片矮矮的灌木叢中趴下。
陶眠距離她有點遠,好在山中靜謐,聽清對方說什麼不成問題。
那時的師父遠遠沒有現在這般沉着熟練,拔草漏掉幾根,清洗墓碑的水也不夠,祭品一個不見,酒倒是提上來不少。
他不是做不好,他只是沒心情。
囫圇地完成前面的步驟,終於來到舉杯對酌的環節。陶眠倒酒的動作比起之前的簡直過於純熟,徒弟一杯自己一杯。
他說一狗我先干為敬。
仰頭飲下。
這杯敬你。
低首傾灑。
他一杯,顧園一杯。顧園一杯,他一杯。墳前的土地冒着酒氣,陶眠也醉了。
「你一醉,就抱着墓碑流淚。」
排除偷懶耍滑引起弟子同情等情況,陶眠是個不會掉淚的鐵人,陸遠笛曾經是這麼認為的。
原來師父也有如此痛入骨髓的時刻。
他一言不發,滿腔的話語哽在心頭,襯得眼前的場景愈發悲戚。
幼小的陸遠笛掰着手指頭算,顧園三十二歲歿,大約四十年後陶眠收養了她,隨後又過了三四年的光景。
數十年,陶眠仍然走不出顧園的死。
陸遠笛想,或許這正是長生的代價。幾十年對於凡人而言將近一生,對於長生者卻是白駒過隙。凡人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