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說話,這世上鮮少有人能在他面前順利撒謊。除非他願意包容這樣的謊言。
他輕輕「嗯」了一聲,推着輪椅離開了。直到現在,他依然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。
可是紙包不住火,沒過多久,蔣文娟反而自己和裴浩斌攤牌了。
主臥的燈開着,蔣文娟說:「離婚吧,我喜歡上了另外一個男人,他是我們醫院的醫生。」
裴浩斌作為一個出色的刑警,在面對妻子精神出.軌時,依然覺得天都要塌了:「蔣文娟!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,你還配當一個妻子,配做一個母親嗎?如果不是我發現你手機上的短訊,你是不是打算讓我當一輩子綠帽王八!」
蔣文娟捂臉流淚:「我知道我對不起你,對不起小川,可是」她頓了頓,眼淚怔怔流過嘴角,「可這一切都怪誰呢?小川四歲那年開始,我一睡在你身邊,就整晚做噩夢。夢裏一片血淋淋,我抱着一雙斷了的腿,哭到眼睛都瞎了。而你在反黑,我喊呀喊呀,誰都救不了我。」
大雨滂沱,裴川臉色蒼白,在房門後靜靜聽着。
「他們當着我的面,把小川的腿」她捂着嘴,痛哭出聲,「你成全了你的事業,我做了好幾年噩夢。你是個好刑警,可你不是個好父親。」
蔣文娟冷笑:「我絕望啊,我一看到小川,我就想起來他父親是個多冷血心腸的男人,他為了他的國家,老婆孩子都可以不要。我夢裏什麼都有,第一次是我被砍掉了手,第二次是割下了耳朵。我只要一看到小川的殘肢我」
她又哭又笑,這幾年在自責和痛苦中壓抑的感情全部爆發。
「我甚至我甚至害怕看到他,可他是我的小川啊!」蔣文娟滿臉淚水,「這麼多年是宋醫生一直給我做心理輔導,你說我沒有責任心也好,說我下賤也好,可我真的不想再過這樣噩夢般的日子了。」
大風吹掉窗台上的盆栽,清脆一聲響在夜裏出奇地嚇人。
裴浩斌頹然坐在窗邊,手抹了一把臉。男人指縫滲出淚水:「對不起。」
蔣文娟嚎啕大哭,她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臉,怕哭聲傳出去,驚動隔壁的兒子。
裴川在一片漆黑里,捧着一杯冷掉的、原本沏給蔣文娟的茶。
他瞳孔沒有一絲色彩,許久才在女人壓抑的哭聲中,推動着輪椅往自己的房間走。
暗夜裏裴川並沒有開燈。
他摸索着爬上.床,看窗外電閃雷鳴。
原來留不住的人,永遠都留不住。哪怕他暗暗告訴自己,原諒母親,她心慌了,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。
可她害怕的
他閉上眼睛,原來是自己。
只要他這個殘廢存在一天,他的母親連覺都睡不好。多可笑啊。
裴川覺得冷,世界安靜又殘忍的冷。他的殘缺成了母親的噩夢,反而是他年紀小,模模糊糊記不清那種痛苦,他記得更多的是人們複雜同情的眼神。
他以為失去了雙.腿,他努力讀書,聽話懂事,將來靠着雙手做個對社會有貢獻有價值的人,就能像別人家的孩子一樣,成為父母的驕傲。
可原來這些都沒有用。只要他活着一天,他必將是父親人生的恥辱勳章,母親的可怖噩夢。
大風猛烈,似痛苦的嚎叫。小區里那棵才開了一次花的小臘梅樹,折斷了枝條,寂寂倒在黑夜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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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二十五號,一個足足七斤中的嬰兒躺在襁褓里。
貝瑤期盼了一.夜,一大早就被貝立材接去醫院了。貝立材樂呵呵說:「你猜對了,還真是個小子。」他怕閨女誤會家裏重男輕女,趕緊又說,「以後這小子長大了,就讓他給我們可愛的瑤瑤做保鏢。」
晨風裏,她清脆的笑聲咯咯響起。
小貝軍被早早準備好的小襖布包着,昨夜降溫,他得保暖。趙芝蘭在婦產科的床上躺着,笑吟吟說:「來看看你弟弟,在我身邊睡覺呢。」
貝瑤傾身過去,才出生的嬰兒臉頰紅彤彤皺巴巴的,臉頰半個巴掌大,談不上半點好看可愛。
然而他小小的鼻翼用力呼吸,每一次汲取空氣,都是生命之初的努力和頑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