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!當!當!
昏暗的房屋內,
有鐵錘鍛打鐵塊的聲音交替響起。
煅燒爐旁火星四濺,
將此間的昏暗稍稍點亮。
蘇午一手握着鐵錘,一手戴厚布手套,持着與刀胚相連的鐵條,
鐵錘如雨點般持續落在刀胚之上,
將這柄刀胚修出形狀,
鍛打出其中雜質,使得整根刀條更加均質。
『素延』、『火造』、『刃土』、『燒刃』、『調彎』、『研磨』一道道流程在往前不斷推進着,他身心完全沉浸於鍛造這柄刀劍之中。
恰如『吉良』所說的那樣,
將刀胚投入烈火中煅燒以『火造』的時候,他的心神便隨刀胚一齊被投入火中,以自身為刀胚,以心神為烈火,二者合二為一;
將刀胚置於鐵氈之上,猛烈鍛打以修整其形時,蘇午又覺得自己的心神變成鐵氈上的刀胚,感受着鐵錘砸下來的力量,因此而不斷調整着自身。
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,帶着一種別樣的美感。
鑄劍的所有流程,蘇午僅昨天練習過幾遍,今天就好似完全掌握精熟了一樣。
與他一起過來學習完整鑄劍流程的學徒們,此時都默默聚集在鐵氈邊,看着蘇午進行種種操作。
有時候,他們甚至覺得,這個『阿布』在做某一道步驟時,甚至看起來比吉良匠師都更嫻熟。
「果然是有六成以上良品率的人,真是有天賦啊……」
「他這次鍛造出來的刀條,也必定會是『上品』吧?」
「如若我能有『阿布』一半的天資就好了!」
少年學徒們議論紛紛。
吉良匠師當下不在屋中,他在專屬於『安綱大師』的鍛造室里,幫『安綱大師』打下手,協助安綱大師為一位公卿器重的武士鑄劍。
學徒們的聲音盡數落入蘇午耳中。
他感應着自己手中的刀條,
知道每一次該落錘於何處,才是恰到好處的。
但外界眾人的議論聲,讓他稍稍轉念,偏偏不按正確的方式去落錘鍛打,偏偏要在不該落錘的地方落下錘頭。
當!當!當!
『火造』過後的刀胚被覆上一層以黏土、松炭加水混合成的『刃土』,而後將之投入煅燒爐中。
站在煅燒爐旁,蘇午的心神聚集在爐內通紅的焰火上,集聚在漸漸被燒得變色的刀身上。
『覆土燒刃』這個步驟,最為耗費心神,
亦最關鍵。
要時刻注意不能令火焰將刀身上的『刃土』燒掉,關注刀刃被燒出的彎度。
刃土被燒掉,刀刃被高溫裹挾,則可能導致刀身變脆,一斬就斷,也就成了一把廢刀!
彎度稍大一些,尚可以調整。
若彎度過大,則完全無法調整,整根刀條同樣不符合人身使用習慣,也是一把廢刀。
蘇午時刻運用『心之鍛』,
在這鍛燒過程里,其實如魚得水,根本不會讓火焰對刀身的塑造『過了頭』,
但他現下忽有所悟――有時候,最精確的控制或許可以得到最工整的器具,卻無法令器具更進一步,獲得某種『匪夷所思』的加持。
此種『匪夷所思』的加持,
就像詩人的『妙手偶得』,像畫家的『神來之筆』,
蘇午當下就是嘗試着以自己的心神,
感應所謂的『天地的心神』,
試圖走入『天人感應』之中,賦予手中的作品更特別的加持。
所以,
他稍稍寬縱了火焰對刀身的塑造,
方才更是憑着自己的理解,對刀胚進行了鍛打。
夾起刀身,
淬火冷卻。
修形,
研磨。
最終,明晃晃的刀條出現在蘇午手中。
這根刀條只要進一步加裝刀柄、刀鞘等物之後,就是一柄真正的太刀了。
「已經鑄造出來了嗎?」
「阿布,能給我看看嗎?」
「讓我看看吧,阿布!」
眾學徒圍了過來,看着蘇午手中銀光閃耀如流水的刀條,都是驚嘆不已,紛紛出聲請求蘇午把刀交給他們賞閱。
蘇午屈指彈在刀身,傾聽着刀身的鳴啼。
他心中悵然若失,
隨手把刀交給了最近的學徒觀賞。
――這把依靠他自己捕捉到的所謂『靈感』,加以『修正』,打造出來的刀條,其品質只在良品與上品之間,比他第一次鑄造出的刀胚還差了一等。
不過,
他先前鑄造的僅僅是有刀劍雛形的刀胚而已,
此次卻是真正打造出了刀條,
二者不可同日而語。
「僅僅是抓住自以為是的靈感,進行胡亂地鍛造,看來並不能進入所謂『天人感應』的狀態――一剎那的天人感應,當是一個匠師無數次積累,守在煅燒爐旁不斷練習後的突然『頓悟』。
下一次我還是老老實實運用『心之鍛』的技藝,
真正鍛造出一柄刀再說。
這種自己橫衝直撞的靈感,算不得真正的靈感。
不過,
此次鍛造出『良品』刀條,在吉良那裏應該是能過關了。」
蘇午腦海里思索着,
眼睛尤在不停觀察鍛造室里,其他匠師鍛打刀劍的動作。
他未留意到,
自身在不知不覺中,依然停留於『心之鍛』的狀態里,是以即使觀察他人鑄造兵器,依舊如自己親自鑄煉兵器般『設身處地』,能輕易察覺出其他匠師手法的紕漏,火候掌控上的欠缺。
380、刀之銘(1/2)